时清闻言一愣,许久没有人用“申侯千金”这个词称呼过她,也许久没有人提起过父兄的姓名了。
她顾不得分辨内心翻涌的种种情绪,在席上众人的注视下,强自镇定道:“不知王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屏风后的王沣起身自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是在下唐突了,给阮姑娘陪个不是。只是沣方才偶然听见阮姑娘自述身世,想起今夏打蜀地而过的申侯父子,这才...”
话音未落,众人就听见一道激动到颤抖的女声,“你见过我爹爹和哥哥?”
这声一出,满室皆静,席上众人莫不停杯投箸。
只听见时清一字一句说道:“不敢欺瞒各位大人,民女确是前申侯之女。家严讳穆,家兄名时晏,今岁俱见罪于禁中。如今民女一家人回来扬州老家,母亲和嫂子做些针线补贴家用,小女以牙行为业。”
原来,时清来了扬州府以后虽没有隐姓埋名,但自觉到底是罪臣之后,平日里从不肯声张。是以几个月来她虽慢慢将阮氏牙行的声名打出来,却鲜少有人知道她曾是侯府贵女。纵使有那折服于她通身气度的,也不过以为她是富商家精心教养出来的罢了。
如今,她遇上王家父子,在席上被挑明了身份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向着席间老夫人、王老爷和众人各自叉手一礼,“今日是王老爷进宅的好日子,不该被妾一罪臣之女所扰,妾并非有意隐瞒身份,还请各位大人、夫人见谅。”
王沣闻言立刻道:“是我主动问的,怎么能怪你!”
一旁少夫人也反应过来。她扶着时清坐下小声安慰道:“是啊,说什么罪不罪的,不过是几句家常话,阮姑娘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老夫人看着时清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认真要追究起来,要怪的是沣儿,谁准他没头没脑问女子家世的?还请阮姑娘看在老身的面子上,不要和那不成器的东西计较了。”
时清听了这些话方放下心来。幸亏王老爷一家不忌讳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她今日得了老夫人的礼遇实在不想把别人家的进宅宴弄僵,也不想被传出去失去一大票客户。
阮家一家认在扬州安了家,靠着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支撑门庭。陆夫人和顾氏帮不上什么忙,每日只在家中操持内务、教养子孙,对于千里之外的丈夫绝口不提。时清奔波在外,不是不挂念父兄,只是这些细腻的心思都被每日的一餐一反挤压到心底最角落的地方。
今日在饭桌上乍然听人提起父兄,听那人的意思似乎还知道父兄的近况,她再也没心思好好吃饭了。这一顿饭吃得魂不守舍,吃螃蟹时竟被那蟹螯戳破了手指,直到殷红得血珠冒出来滴落在雪白的蟹肉上才反应过来。
王家老夫人是个宽厚长者,她眼见时清频频往屏风处张望也不怪罪,反而令身边的小丫头悄悄去时清耳边嘱咐。
“老夫人说了,用过宴后清阮姑娘稍待片刻,老爷和少爷许是有话和姑娘说。”
时清感激地看向老夫人,敬了一杯酒,“老夫人德厚流光,必能得南山之寿,子孙瓜佚绵延,俱为芝兰玉树。”
好不容易撑到宴尽,一个黄衣服的小丫鬟走到时清面前道:“阮姑娘,请您随我来。”
王家这宅子是时清踩盘了无数遍的,里面的一草一木大概她比王家人自己还要熟悉。
她跟在小丫鬟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宅子得了新主人后的变化。
廊前的灯笼挂起来了,院子拐角处的水缸也注上了水。虽是冬天,路上却干干净净的没有落叶,想必是时时有人打扫。
时清很为这宅子能得到一个好主人而高兴。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
小丫鬟领着时清站在那座曾被她重点介绍过的假山旁,歉意嘱咐道:“老爷现在还有客,请阮姑娘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子。”
语毕,径自入了值房,又捧着一个小小的手炉出来递给时清。
借着半透明的窗纱,她隐约看见有几个男子攒动的身影,于是默默转过身,背对假山而立。
江南的冬天虽湿冷入骨,但到底还给万物留了一线余地。
假山上,时清出神地看着一株从缝隙里艰难长出的小草,在寒风中招摇。
一阵脚步传来,是里面的人出来了。
刚刚那着黄衣的小婢赶忙引着时清绕过假山往屋里走,正好与出来的几人错过。
王老爷坐在书桌后,令书童给时清看了茶,又令人将门窗洞开然后再退下。
他对时清道:“阮小姐,我曾在蜀中见过令父兄,不过小子当时正经手这项差事与令父兄接触得更多,我想还是等他到了与你讲一讲吧。”
王沣入了房内,对着时清就是一揖,时清不解何意,连忙侧身而过。
他整肃面容,沉声道:“老大人和令兄对社稷有功,直言进谏欲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虽败犹荣。先前不知道姑娘竟是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