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子时,胥王庙。
浓厚的黑云盘桓在钱塘县上空,遮住了所有的星辰与月光。若是将照明的烛火熄灭,便只会剩下如墨般的黑暗。
寒冷的秋风急切扫过,整片墨玉林的树木洒下无数黄叶,肃杀之意更盛,天地之间只余尖啸的风声。
南八将手伸出,在空气之中抓了几下。
“嗯,果然伸手不见五指。”
在结识张巡与许远之前,南八心里最有学问的人可不是东麓书院的夫子,而是茶坊里的说书先生柳三里。
这位柳先生所讲的内容是在别处听不到的,所有段子都是他自己写的,有些讥讽世事,有些针砭时弊,有些讲述江湖儿女的恩怨情长,有些则是讲述历朝历代的英雄草莽。
总之,这位先生的书袋子里装的可不只是一家之言,天南地北的新鲜事,稀奇事,五花八门,荤素不忌。
南八最爱听的就是江湖游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故事。柳先生口中的江湖,纷繁有趣,五光十色,也常常出现盗贼的身影。
在柳先生添油加醋的讲述中,这些江湖儿女劫狱救人的过程总是威风凛凛,轻松自如。他们总是声势浩大、轰轰烈烈地闯入大牢,在一番激烈的打斗后,将人救出,再一同潇洒离去,好似衙役们都是些不堪一击的饭桶。南八初次听来,只觉酣畅淋漓,爽快极了,可如今细想起来,便觉得不合实际。
若真如此劫狱,只怕一行人还没摸到监牢大门,就被一网打尽了。
“月黑风高杀人夜。”南八在漆黑之中阴恻恻地冷笑,虽然空妙郎君和罗四爷并不是要去杀人,可偷人的思路也大抵相同。
今天真是天公作美,南八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空妙郎君与罗四爷决定今夜就闯入县衙救人,在时间上确实是仓促了一些,但南八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考虑是很有道理的。
正如许远分析的那样,新城的小县衙从没接手过什么急难险重的大案,衙役们疏于训练,一贯松懈懒散。到了深夜,人困马乏,守卫只会更加松散。
再则,今夜时间虽仓促,却让他们赶上了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乌云遮天蔽日,伸手不见五指,非常易于他们在黑暗中伪装和隐藏。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原因,监牢那种鬼地方,无论是空妙、罗四爷还是南八和许远,都不愿意林婆婆在其中多待哪怕一刻。
能早一分将林婆婆救出,他们父子二人就甘愿冒险。
这对奇葩盗贼,今日总算是爷们儿了一回。
许远将破庙中那一盏不知多少年没用过的油灯翻找出来,重新给它添上灯油,再摸出一个火折子将其点亮。
一团明黄的灯火自黑暗中蹦跳而出,瞬间照亮了胥王庙中,在一方草席上盘腿而坐的四个人。
空妙一脸严肃,罗四爷双眉深锁,南八单手托腮,三个人六只眼睛,全部直勾勾地注视着许远。
许远在四人之间的草席上铺开了一叠折在怀里的白宣,再用一方圆圆的砚台将折皱的宣纸押平。他皱着眉,举起一支狼毫笔,对着洁白如雪的宣纸冥思苦想。
“研墨。”他轻声开口。
无人答话。
许远沉浸在思索之中,没有察觉到四周鸦雀无声的气氛,他下意识地将笔尖往砚台里蘸了蘸,却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触碰到浓淡适中的墨汁,柔软的笔尖抵住了坚硬的石砚。
许远这才愣了愣,抬起头来。眼前的三人全部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许远心里一空。
往常他一人在家时,若想要用笔,都是真叔为他研墨的,他与朋友们在一起时,都是张巡来为他研墨,二人之间早就有了无言的默契,彼此配合无间。
今夜所在的地方也是他们三人最喜欢的胥王庙,可却少了一个人。许远通过刚才那一桩微小的细节,再次意识到张巡已经不在他们身边了。
换句话说,张巡就是他们今夜的营救计划之中,最大的敌人。
不知在此屹立了不知多少年的伍子胥神像,可否在这一刻告诉他与最好的朋友决裂是否就是这样又闷又痛的心情。
见到许远走神,空妙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徒儿可是有了什么心事?”
“没有。”许远连忙摇头。
他往砚台里注入清水,亲手研起墨来。
“赶紧画呀!”南八等得不耐烦,“你不是说张巡曾经带你进过县衙一次么?你该不会是想不起来了吧!”
“别急!”罗四爷打断道,“许远小公子过目不忘,必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话虽如此,南八看见罗四爷的手正颤抖着摩擦着衣角,这个小动作出卖了他内心的焦急。
许远思索既定,从容落笔。
笔尖沿着宣纸,划下一条笔直的黑线。
许远气定神闲地运笔,每一笔都稳定又细致,他俊美的眉目间透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