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月望日,楚王依礼前去汉水之滨迎接新妇,不仅带了除令尹之外的公卿大夫,还带了王族女眷、上百名宫人。这门亲事是先王定下的,齐公的女儿不仅花容月貌,还富有才名,楚国人人都期盼着新王后到来。
“十七年前,汉水之滨也是这样盛大的景象。那一日夕阳恬好,翟茀在岸,雕梁画柱的龙舟自北方漂流而至,公子西作为御者立于船头,数百楚人手捧香花礼器,迎接新王后到来。那位秦国的公主穿着庄重的朱裙,衣带在晚风中曼妙飞扬,她的眼睛像秋水一般明澈,当夕阳的彤光落在她的发簪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竟不知道世间有如此光彩照人的神女。”
车中的老嬷嬷抿了一口水润嗓,“当时,太后将一枚镶翠羽的箭镞当众赠给了公子西,感谢他从秦廷一路护送到楚国。”
芈纾没有见过母亲年轻时的样貌,可她觉得母亲任何时候都是美丽而高贵的。她遐想着当年的盛景,痴痴地望向远处灰黄色的原野。越过那座山头,就可以看到汉江了,那里有滔滔的江水,金红的夕照,盘旋的飞鸟,还有许多动听的传说。
她好容易收回视线,看见百姓们都穿戴整齐地等在路边,争相一睹少年国君的风采,忽然觉得这场婚礼不过是为了抚平百姓们长久以来的忐忑心绪。
王兄真的开心吗?
*
入夜,迎亲队伍驻扎在山坡上。侍卫宫女们来来回回地搭帐篷,芈纾觉得颇为有趣,忍不住也照葫芦画瓢,烧热了一块石板烤鹿肉。
她动作生疏,割肉时边边角角的骨头全扔到溪边,十分浪费。她把焦脆的皮肉啃了个一干二净,觉得味道还行,带着两三块卖相不错的到母亲那里邀功。
帐篷像个军阵,楚王和太后住在最中央,依次向外分别是王族、大小官吏。芈纾顺畅无阻地进了大帐,把手中的瓦罐藏在身后,一溜烟绕过屏风,女官们闻声纷纷探头看来。
芈纾讪讪一笑,让人拿来个银盘,把罐子里切成细条的鹿肉整整齐齐地摆起来,亲自端去榻边:“阿娘尝尝吧,我烤的呢!”
太后刚用过糕点,执着一卷竹简在榻上看,炭火熏得她颊上生晕,芈纾一时看得有些呆。
孟嬴见女儿直愣愣地望着自己,好笑道:“怎么了?”
芈纾回过神,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勇气冲上脑门,直直问道:“阿娘,你开心吗?”
“……什么?”
“阿娘,你当年嫁给父王之后,过的开心吗?”
芈纾只是单纯从哥哥联想到母亲,所以才问了一句,不料孟嬴倏然沉下脸,扔下手中的竹简,厉声道:“是谁跟公主说这些话的?”
屏风外的宫女大多是十几二十年的老人,吓得跪了一地。宫中禁言此事,不想公主竟然知道了!
芈纾仿佛懂了什么,忙道:“她们没跟我说任何事,阿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嬴怔怔地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突然像被抽走了全部力气,虚弱地倒在枕上。芈纾茫然地睁着眼睛,还以为她的病又犯了,小声问:“是不是我打扰你休息了……”
孟嬴疲惫道:“阿季,给你王兄送去吧,母后累了。”
芈纾心里好似被猫抓了似的,可母亲如此讳莫如深,再待下去不是个法子,于是乖乖告退,临走前目光复杂地扫了眼地上抖如筛糠的宫女。
到底误打误撞问上了什么秘密呢?
内心的疑虑越发勾人,有人来端她手上的盘子,她一把护住:“不用,我这几天自己给王兄送去!”
她抱着罐子回到自己的住处,洗漱完毕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夜上三更,她终于有些睡意,临门一脚要踢进梦乡,却被什么声音惊醒了。
芈纾裹着被子坐起来,“绿萝?”
没人答应。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唤侍女:“绿萝,倒点水。”
还是无人答话。
这丫头居然睡得比她还死!她点上油灯,微弱的光线充满了偌大的帐子,三个侍女的铺盖都空空的。她拿手一摸,尚有余温,应该刚出去不久。
上茅厕都要一起,什么怪毛病!
她只好自己拿起壶子晃了晃,结果一滴水都没有。她叹了口气,披上衣服叫人:“外面的!”
她的声音够大,一名侍卫立刻在门外答道:“公主何事?”
芈纾压下烦躁,“绿萝夏芷白芍都跑哪儿去了?”
那侍卫尴尬道:“公主恕罪,某等……某等刚才犯困,竟睡着了。”
“你们换过班还玩忽职守?统统报上名来,我要禀报王兄!”
话音刚落,就听那侍卫惊喜地叫道:“两位姐姐回来了!公主,您看……”
芈纾头痛,“我不说,你们放勤快点别又打盹!”
夏芷和白芍果然是一起上茅厕去了,她们比她这个公主还娇贵,白日坐了很久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