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把团团儿当成是观音,成年人也一样。
他们来到格聂山下,一个名叫西岭城的多族混居之地。这里的人信奉佛教,战乱与饥荒令他们更加虔诚。
善男信女把格聂山奉为神山,时常有人进山祭拜山神。
从白马关涌进来的流民与打算出关的旅人们支起帐子,烧起篝火,以冷谷寺为中心,如星子射出的光线,架起一排排临时的居所。
西岭城里到处都是老鼠,白日里也能看到敏捷的黑影从眼前一掠而过。佛教信众不杀生,这条教规养得城中的鼠又大又硕,皮毛黑得发亮。
团团儿正在用木勺舀动蔬菜羹,搅了三四下,觉得手酸,丢掉木勺,抱膝看四郎削木头。昨夜风大,帐子的木插销断了,他正在用木枝削一根新的。
没过多久,传来一股焦煳味。
团团儿想起火上的汤羹,赶紧抓起木勺,一触——勺子滚烫,她又丢了勺子,甩出一滴两滴汤汁,落到手背,缩手都来不及,叫出声来,“四郎!”
四郎扑过来,捉住她的手,把手背贴在他耳根子处,贴了一会儿,放下来,转身去拿木勺,刚才在团团儿手里滚烫的木勺到了他手里仿佛一下子就不烫了,他神色如常,慢慢搅动,“没关系,底下的我吃,你吃上面的。”
四郎用袖子包住手掌,把小锅从火上拿下来。
团团儿学他样子,把烫伤的地方贴在耳根,耳坠的温度凉凉透过来,伤口一会儿就不疼了。
四郎把手掌摊开来,“我看看。”
团团儿把手递过去,“你怎么什么都会?”
“不知道,想法会自己钻出来,大概是因为我当过兵。”四郎的黑眸盯着那只白皙的手,手指摩挲虎口处略显突兀的淡粉牙印,“谁咬的?”
团团儿把手抽走,“被一个顶坏的人咬的。”
四郎问:“我去问药师郎讨点烫伤膏药?”
团团儿不言语。
四郎以为是默许了,刚一动,衣角被她勾住。
团团儿神情恹恹,故意撇过脸,“别,这里的老鼠总是乱钻,等那个药师郎自己来。”
四郎懂了。
这儿的老鼠越多,叫得越欢,晚上,她抱他越紧。
四郎把蔬菜羹分在两只碗中,两人默默喝汤。
他们隔壁的帐子前坐着一个老妪,正在纳鞋,粗针拔出来,插在乱糟糟的头发间,对四郎说:“你们家,是小娘子做主吧?我看了半天,活都是你干,小娘子只管发话。”
团团儿平静喝汤,对老妪笑一下。
四郎也笑,轻声道:“嗯,她做主。”
老妪放下手中的鞋,把木凳子搬过来,“小娘子,好福气。几岁了?成亲几年了?有孩子没有?”
四郎默默看着团团儿。
团团儿神色如常,“两年。”她细嚼嘴里的蔬菜末,觉得太难吃了,皱眉吐到地上,抬头,对老妪说,“还没孩子,不过快了,正揣着呐。”她看向严克,“四郎,抱我进去,头有点晕。”
四郎站起来,拦腰抱起团团儿,用漆黑的眸子偷偷瞄她。她静静枕在他胸口,任由他抱到铺着衣袍的草榻上。
四郎跪在地上,黑眸闪闪,问:“刚才为什么这么说?”
团团儿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萍水相逢的人客客气气对待就好,绝不能透露半分底细。边陲之地,人头混杂。我说我揣着崽,是个双保准。人伢子不爱卖有身子的妇人。我们中州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抽妻子有身孕的壮丁去当兵。”
四郎看着她,“你心真细。”
团团儿自顾一笑,“不是我心细,是习惯了把人往坏处想。从小到大,在那个又深又大的宫里,如果你不算计别人,别人就算计你。这样的日子,真庆幸四郎没有经历过。你有这世间我最渴望的东西。”
严克问:“什么东西?”
团团儿趴在草榻上,目光放平,放空,“父母之爱。”
严克的手放到她铺开的头发上,轻揉慢捻,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任何的话都不足以慰藉她孤寂的过去。
语言太苍白了。
好在,他们还有未来。
“严四,你在吗?”帐子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未等四郎回应,那人就掀开帘子,钻进简陋的帐子。
四郎下意识拔刀,被团团儿用身子压住,冲他摇摇头。四郎推搡着把男人赶出去,冷脸道:“我娘子在休息,有什么事外面说。”
药师郎双手合十,贴着额心,弯腰对四郎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们。山上的雪化得差不多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出关。你们准备好!”
药师郎有一支走马商队,大约十三四个人,在北境与鞑靼之间专干倒卖茶叶和药品的买卖。
实际上,药师郎干的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