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刚过半,秋老虎尚有余威,才还朗日晴空,晒得廊下的花叶都打了蔫儿,没成想一阵狂风吹过,柳府上头就罩了厚厚的一层云,顷刻间砸了雨珠子下来。
雨水顺着廊缘往下,先还只是成滴,一颗一颗地往地上落,落后就连成了串儿,檐水和着大雨“哗啦啦”浇到肥厚的芭蕉叶上,再顺着叶心流入院子中间的黄泥地,地上没一会子就浑浊成了一滩,连着廊上也不时溅上些泥点子。
身着青衣白绫裙儿,头绑丫髻的小鬟“哎呀”一声轻呼,拎着裙儿忙慌慌倒退几步,这时候又想起手上才刚拍打过雨帘,赶紧从袖口的粗银镯子里头扯出一方帕子来,抹了手再低头去抹裙子,却是怎么也抹不干了,口中不由就带出一片恼意:“今儿才上身的裙子,这白绫最经不得雨,纵是干了也得留下一圈黄渍,这可如何是好!” 说得这一句脚底就狠跺几下,撅了嘴只是不乐。
“叫你下场雨也当作稀奇,才刚劝你不听,只顾着耍乐子,这下子可好,乐子没寻着,平白地倒作下一肚子闲气”,青衣小鬟身后伸出一双手来将她扯了过去,“雨这样大,一时半刻怕是没人会进咱们姨娘院儿里,你且安生陪我坐一会子,替我分一分线。”
那丫头身后也是个同她一色青衣白绫裙儿的小鬟,一把扯了她往绿漆大门后头放着的一张矮足柞木束腰条凳上坐了,自二人中间放着的绣箩中拣起扎了一多半的绣片儿,拈针搔头复又凝住眸子飞针走线起来。
先头的那个丫鬟果真端过绣箩,置于身前,埋头替她理起丝线来,没过多大会子还是坐不住,又将绣箩放下,站起来往对面不住张望,恰时过了一阵风,禁不住脖子一缩搓起胳膊来:“怪道说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场雨一下,府里就该放今岁的秋衣了罢。”
坐着的小鬟一手扯住丝线,一手拿住绷子,一低头银牙一咬就将线崩断了,拿起绣箩里放着的剪子刷子修剪刷毛,直到看不出痕迹才作罢:“太太随老爷回了老宅,咱们这里一应事体都是大姑娘在管着,这一向且不知怎么忙乱,一时半会的怕是顾不到这上头。”
那丫头还只隔了雨帘往前探望,听了这话撇一撇嘴:“就算顾上了也是先紧着前头几位姑娘身边的,似咱们这样的,还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去。这一季已是迟了,以往哪回不是提前半月就放的,我的月钱都买了脂粉零嘴儿了,哪里还有余钱裁布做衣裳。”她们这样粗使的,一月也不过二百钱,除了月钱盼的可不就是每季的两套衣裳。
坐着的那一个听了这话只不接口,另捻一色丝线穿针鼻。那一个见她不搭腔,咬了唇儿,转身拾起绣箩,紧挨着她坐了,拿肘子捅一捅她的胳膊,脸上腆着笑:“好姐姐,一向不见你怎么使钱的,借我一些儿,下月领了月钱就还你。”
见她仍是不答话,自家觉得没趣儿,挑起一缕线在手上七绕八绕,过得会子又忍不住拿肘子捅一捅她,嘴儿往前一努:“嗳!你说,那一个今儿怎么进去得这样久?”
那一个这才抿了抿唇,把她斜睨一眼:“横竖与咱们不相干,你我只要守好这院门就成。”引得她嗤笑一声:“依我说,守不守的又有什么要紧,现如今除了那一个,谁还会上咱们这院儿里来。”
哪知话音才落,外头就响起了拍门声,竟是一下赶一下地重。两个人对了一眼,同是无话,放下手里的物什先去下得门栓,一人扳住一扇门往后拉。
“怎地这样久?”
脆嫩的嗓音暗含愠怒,听了这问话,两个小鬟慢慢儿抬起头,先见着了一双金红缀玛瑙珊瑚珠儿的云头鞋,然后才是大红金枝遍地的锦罗袄儿,等见着紧蹙的眉头,又赶紧埋下头:“雨落得大了,拍得重了才听真儿了。”来人并不多言,带着一个丫头并一个老妈妈从廊上往里头去了。
此时里头的仪萝正睡在西稍间里,身上已经濡了一层又一层的汗,一头乌黑细软的头发早已打湿,额角贴着成了绺的鬓发,一脑子前世今生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才来的时候张了眼只是发怔,听见姨娘的声音才确信自己又活了。先还以为是自个儿心里头装的事儿太多了,脑门才闷闷地发疼,过了两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怕是回到了六岁那年,上辈子出阁前,病得最重的可不就是六岁上那一回。
仪萝躺在临窗的软塌上烧得浑身发虚,嘴唇干得起了壳,嘴里头连唾沫都少有,外头落了雨窗子还大开着,夹着水汽的风吹进来,身上有了凉意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手软脚软地爬起来,整个儿身子伏在软塌中间的那一张黄花梨木小几上,给自己倒一杯隔了夜的冷茶。
一杯茶倒好,几上已经洒了一滩黄褐色的水渍,仪萝舔舔唇,捧着杯子将唇沾湿了,再细细抿一口咽下去,嘴里头发苦,心里头也发苦,也分不清哪一处苦得厉害些。
她知道殷姨娘正和潘嫂子在外间说话,屋里伺候的丫头上了茶点就叫清了出去,她烧起来也烧得安安静静,牙齿咬死得紧,不哭不闹连句梦呓胡话也没有,潘嫂子一来,姨娘可不就将她忘了,便是潘嫂子没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