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小辈的长辈都一样,连声道“六丫头长高了不少”,好像他真的留意过这个最小的孙女一样。程茵便知道自己在这个大家的排行了。
关心完了孙女又转而关心自己的小儿子,旁边走过一个衣着朴素一脸木楞的妇人来,要领了程茵下去。程茵就作出一副怕生的样子,左手牵了她爹的衣角,右手拉了她娘的裙角,瑟缩着不肯答应。
妇人的手僵在半空,抬了头去看柳老太爷,柳士沅和顾氏也都不大自在。柳老太爷挥了挥手,这么点大的孩子而已。妇人遂垂了头,默默地往外走。
待妇人走了出去,柳老太爷不待儿子开口,率先出了声,倒是关切得很,“老三可得了差事?”
程茵乖乖垂头站在爹娘身旁,心底却很困惑,这位祖父看着倒是可亲,现在又对自家爹的前程这样上心,怎么她遇到的唯一一次派人上门就是伸手要钱?大喜的日子可连句吉祥话都没有。
程茵发现平日里她意气风发的爹此刻说出话来声音却很干涩,不过到底还是恭敬的,“儿子此番来正是为了此事。”
柳老太爷便愈加急切起来,“可是京职?”
程茵偷偷抬了眼,这位祖父急切得有点不同寻常,两颊的肌肉神经质地抽搐着,连带着胡须都一抖一抖的。
柳士沅垂了眼,语调平平,说出的话却毫无转圜,“是南省的出缺,吏部官文已下来了,那边要得急,年底前就得到任。”
柳老太爷剧烈地咳嗽起来,顾氏拉了程茵的手,低着头专心研究地板的纹路,偌大的屋子一时只有柳老太爷的咳嗽声在回荡。
柳老太爷独自咳了半晌,大约是口渴得狠了,伸手端了桌上的茶杯低头呷水喝,没成想倒吃了一嘴的茶叶,一口气喷出来一绺胡须也跟着荡了两下,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带得瓶盒二三事也跟着晃动,扯了嗓子叫一声,“茶!”。
先前的妇人便重又进来添水,程茵舔了舔嘴唇,她也想喝水。
柳老太爷再次伸手去端茶杯,滚烫的水哪有不烫人的,缩回手袖子一拂,茶杯便碎在了妇人脚边,茶水溅上了妇人的裙角,颜色微微发深。
妇人一脸木然地矮身拾捡碎片,柳老太爷一脚踹了过去,正踹在了妇人的心窝,带得她一个仰倒,“连你也要造了我的反,想烫死我不成!”
程茵被这一幕惊了一跳,反射性地抓紧了顾氏的衣裳,皱了眉看向倒在地上的妇人。妇人还是古井无波的样子,捂了心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收拾地上的狼藉。
柳士沅嘴唇阖动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顾氏伸手拍了拍程茵的脑袋,程茵并没有被安抚到,她先前怎么会觉得这个老东西慈祥可亲的?!莫名其妙发的哪门子火!拿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出气算怎么回事!
妇人收拾完了地上的狼藉,重新给柳老太爷上了茶水,悄没声地退了出去,显见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情。程茵转着脑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身后,心底发沉。
柳老太爷却不再急着喝茶了,缓和了神色,又恢复了慈祥,捋了捋胡须道,“你去外头多些历练也好,只怕苦了儿媳妇和六丫头。”
顾氏便不能不出声了,口吻是很恭顺的,“俗话说‘夫唱妇随’,照顾士沅本就是我这个做妻子的分内事,儿媳又怎么会觉得苦呢?”婆母过世多年,家里又不是没有儿子儿媳孝顺,她就不信公爹好意思强留下她这个小儿媳妇,说到哪里也不像样的。
柳老太爷欣慰地点点头,告诫柳士沅,“儿媳妇是个好的,你可不能苛待了,不然我可不饶你。”
柳士沅恭敬地答道,“儿子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