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一激动,条件反射就要拍大腿,中途改了道儿,将她那双肥厚的手掌合在胸前狠拍了一回,音儿也高了上去,“当日我就瞧她不是个俗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仪芝和徐之卿都回头望了过来,周氏赶忙放下双手,堆出亲和的笑脸来,“之卿要好生看顾你柳家妹子。”
徐之卿垂了眼,应了一声“是”。仪芝捧着暖热的小手炉,歪了头打量徐家哥哥,觉得他隐隐抽搐的面颊跟他斯文俊秀的模样很不相衬。
徐之卿察觉到她的视线,干咳了一声,略微整了脸色,重又回过头来,细细给她讲些江南的风物人情。冬日里的江上是很冷的,人呼出气来就是一团白气,徐之卿略微侧了脸,不教自己呼出的气息浮荡到她的面前。
顾氏的目光找到自己的女儿,见她小小的人儿背脊挺得笔直,坐得端端正正的,乖乖巧巧地听徐家公子说话,嘴角不自觉向上弯出一个弧度来,仍旧回过来与周氏说话,“上船前刚收到的信儿,大姐姐那样一个不能沾辣味儿的人,如今倒嗜辣起来,顿顿离不了,真个成了无辣不欢。”
乍闻之下的激动退去,周氏的脑子清明起来,理解了顾氏的用意,也隐隐约约猜到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人家既然没有明着说出来,就是不愿意张扬出来的意思,想来也是为着承了自家的情,这才对她透了点意思。
当下也不点破,只是说,“这不赶巧了不是?我家大嫂子就是蜀边人,来了多少年了,最离不开的还是这个味儿!”又说起台州知府是她远房的一个堂叔,正月里孙儿做百日。
两位太太再相视一笑,多的话也不必言语,都是精明的人,闻弦歌就能知道雅意。
该说的话说了,周氏就忍不住跟顾氏回忆起布政使夫人昔年的风采来,这些年过去了,还是只有这个女子最叫她佩服欣赏。
周氏生了一张圆盘脸,天就一副大骨架子,皮肤也比不上别的小娘子细腻,说起话来声音也粗,稍稍一激动嗓门就忍不住飙高,可是那些太太们相看儿媳都是要贤惠又贞静的,周氏就硬生生逼着自己往大家闺秀的路子上靠拢。
款步而行,笑不露齿,衣裳首饰都比着纤巧婉约的来,这样一来反而愈发衬出她的短处来,周氏自家却很满意,顾氏这样细皮子又水灵灵的娘子是她最羡慕的。
然后有一天,她突然遇到了一个吴慧真。吴慧真看着倒是灵秀娴静的样子,行起事来却是风风火火的,有一是一,有二是二,干脆利落得叫人生畏,那些专爱搬弄口舌是非的人哪一个也不敢在她面前露相。
原先有一个亲爹新做了工部员外郎的孟三姑娘,吴府做牡丹花会那日跟着嫡姐一道儿来的,大概是在家里就不受待见的缘故,以往很少在别家府邸里见到她,那次不知怎么的有机会跟了来吴府。
要说起来孟三姑娘也是个有本事的,明明在座的各家姑娘她概不识得,吃茶寒暄的一会儿工夫就已经笼络住了几个,又是递话儿又是捧话儿,挤在一起说说笑笑,倒好似上辈子就识得了。她那个嫡姐自进了门就不管她了,自顾和一帮熟识的贵女品茗谈香。
茶过三巡,吴慧真姗姗来迟,还没见着人,先听见了声音,一串儿爽利的笑声传进耳中,连声赔罪,说是来迟了。进来一看,鬓边一朵娇娇俏俏滴着露的绿海棠,愈发衬得她细腻的面庞莹白如玉,眉眼舒展,行动间顾盼生姿。
她是带着姹紫嫣红的各色牡丹来的,身后跟了一串丫头子,随着她的脚步鱼贯而入,每个丫头手中捧一只美人觚,每只美人觚只斜斜插了三两枝牡丹,任由满堂的贵女挑选。
细心的看了就知道,没有一朵重样的。周氏给自家选了一朵鲁粉的别上鬓边,与鹅黄的坠子相映成趣,就是显得她的肤色黑红了些。
大家都还在挑选,姑娘们彼此拿起紫的比一回,又或是捡出红的比一回,你一言我一语地品评着,既怕自个儿选的鼠姑不够娇,又怕娇得太过,反衬得花比人娇,一时一刻是拿不定主意的。
这时候孟家的那位大姑娘左手擎着一朵蓝的,右手擎了一朵杏色的,随口跟吴慧真讨教起来,问她哪一朵最与她相衬。
吴慧真展眉一笑,挑了蓝的给孟大姑娘别上,“孟家妹妹的臂钏是宝蓝的,配这‘蓝田玉’正相宜。”
一旁早有小丫鬟捧了镜子来,孟大姑娘揽镜自照一番,也觉得合心意。
孟三姑娘想是第一次见着吴慧真,不曾领略过她的厉害,偏了头用耳语的口气对她身边的几个姑娘道,“岂不知人家头上的才是真国色,我家姐姐好没见识,捡了人家剩下的就当个好的了。”神情动作像在耳语,声音却大得足够在座的姑娘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满室的喧闹声瞬息就止住了,刚刚还在孟三姑娘身边的人都悄悄地挪了步子,连伺候镜子和茶水的丫鬟都不往她跟前凑了。
孟大姑娘恼怒地盯了妹妹一眼,面上一片尴尬,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毕竟是一家子的姐妹,爹亲娘不亲的到底还是一笔写不出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