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同到这里,又一起住了这许久的倚红。倚红人倒是来了,只吃了一杯酒又走,说是院里还有活计,不能误了时辰。
翠姨娘一肚子感慨的话没能说出口,对着倚红低头远去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暗道木头果然是木头,如此不识抬举。
她本来打算着将这满身的珠翠衣裳从头到脚说一说来历,夸一夸体面,存心要跟昔日共患难的姐妹显一显如今的能耐。
也还是为着看不起倚红的缘故,她素来看不惯倚红的木头样儿,只道她是装相,请了她来喝这一杯酒,为的就是往她心口上撒盐,讽她白担了一份罪名,当初要是开窍,早勾了二老爷上手,哪还会过这样的日子。
她自个儿觉得做人家的姨娘是顶好的前途,便觉得天底下的丫头都应该这样想,身契都捏在主人家手里的低贱使役,还能有甚个想望?做姨娘总比做丫头强,要是还能做个花姨娘那样盖过主母风头的,就更好了。
哪成想一席话还不及出口就教哽在了喉咙里,筯子一撂就生起气来。刘嫂子乜斜着扫一眼,自顾落筯,她的差事说好不够好,说坏也不能够,比上不足比下却是有余的。
守着那么大个园子,里边不过住了一个施姨娘,那又是个省事的,花花草草池塘歪柳都是她来钱的地儿,只要打理得停当,不耽误太太老爷赏景儿待客,所得出息半年交一回帐,交一半还能留一半,日子且自在着。
来这一趟不过为着面上好看,就是太太知道了,也不会为着这个与她作难。她到底不是薛妈妈和连妈妈一流,没有那样硬的腰杆子。
刘嫂子挑了一块烧鹅子肉,一口下去嘴角流油,嘴上不停,心里也不停,看一眼殷勤小意的石叶,盘算着早晚要将这个丫头出脱了才好。
以为是个机灵的,还想着抬举一下,园子那么大,她一个人也照管不过来,她这样的丫头子也分不了多少羹去,没想到是个不省事的,要是在她手里闹出事情来,那她几辈子的脸面都要栽了,夏婆子就是前车之鉴。
又想着还要做得叫人挑不出理来才是,毕竟是薛妈妈荐来的,她吃了人家的酒,也不好立时就往外吐。
一顿席面吃的是各自心肠,耳朵里灌着石叶的奉承话,翠姨娘才将神色缓了过来,捧着肚子作腔作调,石叶说十句也只得她半句,端了蜜水敬一杯刘嫂子,“太太特意嘱咐,不教我多吃酒,还请嫂子担待些个。”
刘嫂子站起身避了半个礼,“到底姨娘是个有福的,能得太太这般看重。”
散了席,吃酒的丫头就都散了,都是打着白吃一顿好席面的主意来的,顾氏在这上头是不会亏待翠姨娘的,这些个丫头平时难得吃上这样齐整的菜色,吃得上的也吃不常。
刘嫂子也作了辞,翠姨娘再三挽留一回,“嫂子且慢走,陪我说一说话儿再去不迟。我只身在这里,这样的日子连老子娘也见不上,见了嫂子才觉得亲近些。”
刘嫂子坚辞不受,只道前头挂红才散了酒,园子里正是忙乱,领了石叶就往外头走。翠姨娘气煞,揪着帕子,咬了唇儿,骂一声奸猾的泥鳅。
没想到柳士沅今日下衙早,倒还记得有这么一桩事,顺道儿过来看她一看。翠姨娘到这时节也知道柳士沅为的是肚里的这一个,敛了怒气,抚了肚子,小意温存着款款斟满一杯酒,“老爷赏个脸罢!”
柳士沅仰头喝了,低声嘱咐几句,又径直回了上房。翠姨娘心里暗恨起来,今儿是她的正日子,哪有汉子不留房的道理。
恨了一回又发酸,不怨老爷反倒怨起太太,她是大着肚子不能便宜行那一桩事,可那一位也把汉子拘得太紧了些,复思一回前事,愈发觉得顾氏是个面慈心黑的,当初一定是她从中作梗,才教汉子不思想自己。
石叶跟着刘嫂子一路往园子里去,时不时回头望一望,不解地问道,“今儿连老爷都到了,可见姨娘是个受看重的,怎地姨娘那般着意嫂子,嫂子却不肯留下?”
这样的昏话也能当着面说出来,刘嫂子似笑非笑,“我园子里的事且忙不过来,做下人的当先一条就是守了本分,你要留你自留去。”说罢当先一步往前头去了,心里已是定了主意不再要她。
一番抢白说得石叶直臊得慌,望着刘嫂子的背影啐了一口,“不识抬举的老货!活该一辈子没造化!”一时恨不得拿身替了刘嫂子,也好与姨娘说上话,那才是捡了高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