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士沅自从做了官,官威就日重起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知县是芝麻小官,可却是民生之所系,上头的那位圣人对他的子民的所知所见也俱是从他们处得来。
可要想安生坐稳这个位置实不容易,一县里的生民多的是奸猾之辈,衙门里的县丞、主簿、通判又多是本县人,其间弄权舞弊欺上瞒下之事不胜枚举,知县说是一县里的父母官,可要是软弱可欺了,底下的孝子贤孙一转眼就能变成不肖子孙。
在外头厉害了,少不得也会将这厉害带到家里来。
翠姨娘教顾氏禁了足,本来就气闷了一场,听了福兴的话,心里恨得能拧出汁子来,可面上还是笑着抓钱递果子,慰劳他辛苦跑一趟。
翠姨娘本是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人,以前当丫头时为了往主人家身边凑而笼络的那些个人,自她当了姨娘就再想不起来了。她当这个姨娘原就是奔着富贵日子来的,见了满屋的稀罕物再不肯让人,跑腿传话的到了她这里连口水也无。
可她自来精乖,不然也做不上这府里的姨娘。眼见了几回顾氏理事,先还笑她是个散财的,浑然不记得自己做丫头时也想着跑了腿要得赏,直到发现西院里的下人不将她的话当准,渐渐地才觉出不对味来,也学着顾氏的样儿,做了个散财的。
面上学得像了,心底也还是那个缺金少银的粗使丫头,她的月例银子是有数的,每回往外抓钱的时候心里就一阵发紧,柳士沅又不常来看她,额外的金银反倒是从顾氏的赏赐来的。
衣裳上了身,金银上了头,转头就忘记这些好处是谁给的,满心眼里都是汉子,成日里想着卸下肚里的这一个,才好在汉子跟前显出她的能耐来。
一开始就走窄了道儿的,越往后越难转过弯来。顾氏罚她禁足五日,柳士沅教她再不出门,她就想的是顾氏又改了主意,自己罚过一道不算,又撺掇着汉子来下她的脸。
仪芝到底还是踩准了翠姨娘的七寸才告的状,知道翠姨娘心底最怕的是失了柳士沅的意,且不管翠姨娘将这口闲气算在哪一个的脑袋上,话既然是从柳士沅的嘴里说出来的,她就不会不依。
翠姨娘从此果然就关门闭户,每日只待在西院里养胎。
将尽六月底的时候,顾氏收到了京城大宅里来的信,是经了大顾氏的手发来的,不过是一些寻常问候的言语,教顾氏发奇的是,信里报了一桩喜事来,说是大宅里的二太太董氏又有了身孕。
天气渐渐暑热起来,顾氏穿了一身蜜合色纱衫儿,白银纱挑的线,合身在软凉簟上坐了,守着仪芝吃荸荠。
仪芝是个贪凉怕热的,这时节还不曾用上冰,厨房上的趁着夜里凉,用竹编的篓儿将荸荠装了沉到最底下,午后最热的时候再吊上来,丫头子拆了摆上来,仪芝一气儿能吃十来个。一口咬下去,凉汁子从喉咙口一直淌进脏腑里,凉得舒心润肺。
一日日大起来反倒一日日傻气起来,吃多了要闹肚子疼,吃药的时候在心里指天发誓再不这样了,人好了又忍不住贪嘴,顾氏只好眼儿不错地守着她。
看着她吃得欢实就忍不住要笑,嘱咐绿松记得备下陈举人的份。心里头还惦记着董氏怀喜的事儿,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二房那样的情形,董氏一个人守了多少年了,怎么就突然怀了。四月的时候才有人从京里回来,那时候可一点信儿也无有。
想得入神的时候,小幺儿福兴从外头一路跑进来,累得满头大汗,“太太,有京里来的信。”这就更怪了,京里的信早几日就来了,通在她手里捏着,这会子又哪里来的京里的信。
绿绮接过信递到顾氏手里,又从盆里捡了一条帕子递给福兴抹脸,笑着道,“兴哥儿敢是从衙里一路奔来的?这大热天,也怪难为你了。”
正说着话,外头“轰隆”一声惊雷响,从窗子望出去,云头堆着云头一径儿滚来,直要近了矮檐,顷刻间就落了雨。
绿绮快步走到窗子前,抬手将支起的槅扇收起来,回过头来仍旧把眼望着福兴。福兴将帕子往脑门上一搭,忙不迭要作揖,一低头帕子就掉了,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京里老太爷来的信,老爷拆看后就命小的家来交到太太手里,一刻也不敢耽搁。”
顾氏展信阅毕,吩咐底下人捡两个鲜荸荠给他,又道,“回去告诉你老爷知道,事情我都知道了,教他不必挂心。”
绿枚离福兴最近,顺手捡了两个塞到他手里,福兴接了一句道谢的话也说不完整,直似灌了甘醴,上头又上脸。见他埋了头就要往雨里冲,顾氏将他唤住,“哪里就急成这样了,你且等雨住了再走不迟,也将你老爷替换的衣裳带几件去。”福兴讷讷住了脚。
包袱是早就打点停当的,这一向黄岩濒海在闹匪患,衙门派去的差役反被当地百姓恫吓回去,一伙贼人早四散难觅,各县里都在加强戒备,柳士沅忙得几日不曾着家。
绿绮回身拿了个包袱出来交到福兴手里,福兴抱了转出去,在檐柱下吃着热茶候雨歇。
顾氏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