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姨娘教禁了足,且过了这些时日,翠姨娘近身的人早有了。石叶日日在庭院里提了笤帚扫叶子,可翠姨娘十分着紧肚里的那一个,日头大了不出门,风大了也不出门,落雨的时节更不要出门,竟是连自己院子里都鲜少踏足,只在房里待了,禁足禁得十分彻底。
那日也是合该有事。午后一阵雷雨下过,满院子的清凉,翠姨娘在屋里待久了闷热得很,要去院子里纳凉,捧了肚子到廊上去坐着,教风一吹又觉得身上凉浸浸的,伸了脖子一叠声唤翠苗拿衣服来。
久等不至复又唤了几声,反倒是廊子底下一个把着笤帚的丫头应了,一身香色的比甲,底下是撒花长裤,一眼看过去还有几分熟悉,“姨娘要甚个样儿的衣裳,我替姨娘取去罢!”
翠姨娘看着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见她不过是个扫院子的,不愿意教她的手碰贴身的衣裳,对她摇一摇头,“你去唤一声你青苗姐姐就是,她晓得我要穿甚个。”
石叶一只手掌着笤帚,一只手伸出去往后指,“才刚见青苗姐姐前头去了,像是太太身边的几位姐姐来寻她说话。”
翠姨娘心里“咯噔”一下,想着青苗素来忠厚,难不成是个奸的?青苗伴了她这许多日子,渐渐地得了她的信重,甚个话都愿意同她说一说。当下犹自不肯信,狐疑地打量几眼石叶,“你怎识得是太太身边的?”
石叶不肯说自己原先在上房的小厨房当差,跑腿传话识了不少人,怕翠姨娘知道她是犯了错教罚出来的就不肯用她,“我姐姐是太太身边伺候的,偶尔去探一探她就识得几个了。”
心里恼得厉害就甚个也顾不上了,教石叶扶了她到廊下去,转过一丛树荫,顺着石叶所指望过去,果然远远瞧见青苗在同上房的几个丫头说话。
见青苗将她们几个送出去关了院门朝这边走,恨恨立在当地不动。捏着石叶的手问她,“你在这院里打扫,常见你青苗姐姐同太太身边的说话麽?”
石叶一径儿低着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青苗晃眼见翠姨娘立在廊下,紧走几步上前来,要扶了她回屋里去,“姨娘怎么独个儿出来了?仔细外边风凉。”
原先听了这样的话就要在心里叹息,无亲无朋地住在这里,倒得了一个真心的,现下只觉得她话里有话,甩开她的手,冷笑一声就忍不住刺一句,“我是教老爷禁了足,没打算出这个院门,不劳你来提醒。”
青苗还以为翠姨娘又是一时想岔了,钻了牛角,想着先哄了她进去再开解,就听翠姨娘问她,“我且问你,你刚刚在同哪个说话?”
青苗不疑有他,实话实说道,“是往日里在上房当差时的姐妹,说太太在园子里放了桌儿,来邀我去吃酒。”
听见“上房”两个字,翠姨娘就把这桩事认实了,想到才刚撂下手的素帕子,怪道青苗日日在她耳边说顾氏的好话,原来竟是来这里做耳报神的,过往看在眼里的好处这时候就全成了坏处了。
霎时间冷透了心肠,恨声道,“人家那里既有好酒,怎么你倒不去吃?”
青苗犹自未觉,伸了手不由分说搀了翠姨娘往屋里去,口中道,“姨娘身子重,我哪里离得了。”
翠姨娘一把将翠苗挣脱,指着石叶道,“你,过来扶着我”,又斜了眼看一眼青苗,口中只道,“我是个谁都离得了的,你尽管去吃你的酒罢!”
没想到这火是冲着她来的,青苗不自在地问,“姨娘这是怎么话说的?”
翠姨娘怒不可遏,在石叶的搀扶下转过身来,伸手一指院门,“我这里没有好酒,万不敢再留你,你只去便是,从今往后再不必来我眼跟前,就是太太问起来,我也还是这个话!”
翠苗转身跑出去,往园子里去哭了一场。她是个忠于任事的人,秉着一颗心,伺候谁的时候就对谁掏心掏肺,虽教翠姨娘平白赶了出来,哭过一场到底还是回了西院,可西院的门却再不对她开,她在外头守着门哭了一宿,口中一片伤心,“姨娘好歹教我死个明白。”
早晨天还未明的时候,石叶提着灯笼来了,使人将院门开了条缝儿,翠苗透过门缝望过去,黄蒙蒙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有几分看不真切,“姨娘说她是教禁了足的,并不敢挨近院门一步,教姐姐自去罢。”
这是连一面也不要再见的意思了,翠苗这才灰了一颗心,混混沌沌地往自己屋里去,半道儿就倒下了,是教人抬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