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放晦，不过是接过丫头们升起来的纸鹞拿剪子剪断罢了，也还不能自个儿拎着线满院子跑着放起来。
仪芝拿起剪子，接过丫头子递过来的纸鹞，剪线的时候也是教顾氏把着手剪的。
“咔嚓”一声断了线，纸鹞就随着山风愈升愈高，落后又一头栽下来，直往密林里头去了。
候着这边太太和大姐儿放完晦，翠姨娘和云姨娘也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线，拿了剪子就要剪，没成想一阵乱风刮过，院子里剩下的纸鹞便三俩绞在了一起。
翠姨娘和云姨娘手中的线绞在了一起，斜眼瞧一眼身后，见顾氏已揽着仪芝回屋了，翠姨娘满脸为难地看着云姨娘，“这可如何是好？”
丫头们嬉闹着在院子里追成一团，胡乱就剪掉了，云姨娘垂头将剪子放回托盘内，口中道，“妹妹家乡并无此风，不过凑趣而已，姐姐放罢。”
哪里是乡俗不同，不过是不欲生出是非来，云姨娘自觉出身矮人一等，乍然进了这富贵之家就担忧得紧，半分不敢行差踏错，成日里看的想的都是这府里各人的行事做派，到了自己才好比着样儿地来。
翠姨娘脸上对她做出为难的神色来，她就觉着翠姨娘是真的为难，翠姨娘肯问一声，她就肯丢开手。行院里大的，虽没教人梳拢过，也见了许多事情。原先有识得的姐妹教人养在外头，万般殷勤着好容易才进了宅门，转头又教卖出来的事也不是没有。
她瞧上的是柳士沅的人品才气，揣着一颗真心来了，就想着要长长久久的，进了这家门就念着姊妹和气。
翠姨娘听了她这话就笑一笑，“我是个晦气缠身的人，多承你相让了。”
翠姨娘一剪子放掉两只纸鹞，这才转过身来拉起云姨娘的手，“你我一道儿住着，很该亲近些才是，闲来也有个说话的人。”
云姨娘便显出几分受宠若惊来，她自来了这家里就鲜少与人打交道，虽说与翠姨娘只隔了一道儿月洞门，可还是只在请安的时辰见一见，话也不曾说得几句。
知道翠姨娘给家里添了个姐儿，羡慕她是能存身的人，如今主动与她亲近起来，心里又惶恐又欢喜，小心翼翼道，“我才来，甚样事体不懂，姐姐若不嫌弃，说不得往后就要打扰一二了。”
翠姨娘笑着拍一回她的手，“这是哪里的话，你来，我只有欢喜。”说罢，两个人就相携着往顾氏跟前去。
顾氏见着她两个有说有笑地来了，倒点了一回头，“你两个一处伴着，很该亲近些才是，有个说话的人，日子才好打发。”
云姨娘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翠姨娘也笑着道，“这是太太疼我们的话。”
仪芝不耐烦看这幅妻妾和睦的画面，也知道家宅安宁的道理，可眼见着一个又一个的姨娘抬进门，胸口那口气也不是一时能顺下去的。
本来也没有她吭声的道理，撅了嘴一径儿把头低着，只顾揉搓身上的绦子。
翠姨娘见她不高兴，想着她是个人小爱顽的，为着太太不教她贪热闹，就不乐到这时节，眼见着顾氏皱了眉，连忙陪出笑脸来，半是诱哄半是吓唬地道，“才刚我教丫头跟院里的师父打听了，那见吾居士是个惯会唬人的，也就是我朝有个圣明天子，才容得下这些个狂言悖语，大姐儿不听也罢。”
仪芝抬眼看一眼翠姨娘，并不领她的意，心说人这叫学术自由，百家争鸣，关圣明天子甚个事儿，吓唬小孩子还要搬出皇帝来，忒没劲。
翠姨娘见她抬起头来看一眼又低下头去，一声儿也不出，脸上便有些讪讪的，顾氏的眉头愈发皱得深了。
原本打算着这回打醮要在观里待五天，结果第三日顾氏就说身上乏得厉害，一行人提前回了宅子。观里的人清了道儿，知县太太的车轿一路畅行而去。
车轿进了仪门，顾氏就吩咐两位姨娘自回西院去，手里牵着仪芝一路回上房去。
仪芝跟在一旁心里头有些惴惴的，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顾氏这几日心里不大安宁，先还以为是为着云姨娘进门的缘故，可看着她对两位姨娘的态度，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母女俩进了暖阁里头，换下衣裳的空当，绿松就端了煨木耳香蕈上来，想着才从观里打醮回来，又闷头闷脑地坐了车轿，一时用不下荤腥，将蘑菇熬出卤汁把木耳和香蕈一道儿煨了，端出来的时候木耳能有两分厚，香蕈已有三分厚，瞧着就是个鲜的。
可顾氏却一挥手教撤了下去，又回身屏退了左右，大小丫鬟一个不许留在屋内，都到门口守着去了。
顾氏揽了仪芝在身前，抬手仔仔细细地替她梳理一回鬓发，小人儿长得这样快，一眨眼就大起来，先时还只能绑一个冲天的小揪揪，如今已能梳起发包来，一边缀一颗滚圆的明珠，整个人便又伶俐又乖巧，眉目也日渐伸展开了。
想一回柳士沅正月里从府里吃酒回来说的话，再看看面前的女儿，一颗心直往下坠。
宅子里迟早一天会有姨娘，这是她早就明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