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成一团,少不得要还写小半月才能像样。
凝神静气写到最后,果然雾和转都洇成了一团,揉揉腕子再抬起头望一望绿莹莹的活翠屏,心里头才畅快起来。
往窗子外头一望,已是日头偏西时候,点了丫头子拿匣子装了穿好的笺子,一行人穿游廊过香道,一路往园子里头去了。
丫头们虽然不识字,园子里的花木却鲜有不识得的,蔷薇玫瑰茉莉玉兰海棠飞蓬腊梅,虽有不当季谢了的,也有正当季盛放的。
园子里的花木仪芝也不是全识得的,绿枚、莺子、鸢儿三个伴着她在园子里穿行,眼里看了,相互补充着报上一个花名,仪芝就从匣子里捡了对应的笺子系上去,没多大会子匣子就空了大半。
待仪芝手里的匣子整个儿空了,丫头们的匣子里却还堆得满满当当,仪芝抿了嘴儿看着身边的三个丫头:“比着我的笺子,将你们自个儿写的找出来也系上去,往后见着玫瑰能写出玫瑰两个字的,便能得着赏。”
绿枚鸢儿莫不则声领着小丫头们去了,莺子却还守在仪芝身边,咧了嘴笑一笑:“厨房里头的玫瑰酱、玫瑰露瓶子见得多了,便能写了。”
仪芝伸手刮一刮她的面皮:“聪明全长舌头上,小金花是哪一个得了?”
莺子羞红了面皮,她现在是大一天一个样儿,晓得自己比姑娘大,露了孩子气就羞得不行,伸手朝园子门口点一点:“留兰院的篱枝姐姐。”
仪芝愣了一下,她不识得篱枝,可留兰院还是知道的,那该是云姨娘身边的。
一旁的莺子还在兴兴头头地继续说:“姑娘不曾留下来,是以不曾见得,院子里可热闹了,落后连太太都到廊上看了,篱枝姐姐掷了个三元及第拔得头筹,不但得了姑娘的小金花去,还得了太太赏的金扁方。”
她们这些当差的,洒扫的一月二百钱,三等的一月三百钱,二等的一月五百钱,一等的一月才能得着一两银子,比在外头是不差了,可若不是能在主家跟前露脸的,再难得着金银。
仪芝身边人少,手又宽,顾氏跟柳士沅又都把她看得眼珠子似的,莺子虽不过是个三等的小丫头,露脸的机会却多,到如今也攒了几颗小金珠,可那样实心重的金扁方和小金花看别个得了去也还是艳羡。
仪芝刮了脸皮羞她:“你若能识会写,等将来你老子娘接你出去,便把那一对儿压被的金狮虎熔了给你打一整套头面。”那一对儿金狮虎少说也有四五十两重,莺子教她唬得直眉楞眼,一时都顾不上羞了。
夜露上来的时候,顾氏遣飞絮送一件青织金妆花凤通袖宽衫来,飞絮手巧,手指翻飞一个齐整的蝴蝶结子就系好了,抿了嘴儿笑:“老爷回来了,太太叫姑娘回去。”
一园子的丫头顷刻就散了,仪芝回到上房的时候见着云姨娘和翠姨娘坐在耳房里吃茶,两个人坐得不远不近,低着头一声儿也不出。
仪芝掀了帘子进得暖阁,顾氏跟柳士沅两个正头挨着头说话,见她来了俱都望着她笑,顾氏伸手掠一掠鬓发:“有你爱的酥骨鱼。”
等绿松领着丫头摆好了饭,顾氏偏头笑看一眼柳士沅,伸手朝桌上的一个青瓷盅子点得一点:“炖得酥烂的乌骨鸡,给云姨娘带回去,今儿不得空,叫她们回罢。”
二等丫头才能沾着摆饭的差事,绿松使一个眼色,飞絮就端了盅子出去了,晚上钻了流萤的被窝同她咬舌头:“谁都知道留兰院的在太太跟前得脸,偏踩着那个点儿拉了云姨娘来,打量着谁不知道她的那点子心思。”
流萤推一推她,朝石墨的方向望了望,压低了声音:“这是怎么话说?我看太太对两位姨娘俱是一般的。”
飞絮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别同我妆相,下午篱枝来还盒子,石叶就跟人身后来还碟子,这也跟得太紧了些,你收的东西你还能不知道?”
流萤拧了拧飞絮腰上的软肉:“小姑奶奶你轻声些罢,那一个是个好人,叫她听见了可不难受?”
想着白日里的事,到底觉得石墨不容易,飞絮蚊子样地哼哼两声:“人家能得太太口里的吃食,那才是真实惠,见着个盒子就翘了尾巴。”叽叽咕咕说到最后,声音就消了下去。
后头的日子,底下的小丫头跟着绿枚、鸢儿、莺子三个一起往园子里挂笺子,挨过了新鲜,有的不过去过三五日就搁下,等她们三个一趟趟跑着挂完了,又半闲逛半用心地识得了不少字,虽还不能全写得出来,连认带猜地看些花木山林的账本却也不至于抓瞎。
云姨娘受了一番惊吓叫顾氏安了心,安安心心地养着胎,翠姨娘的“病”痊愈了也恢复了日日请安的日子,闲时去隔壁陪着云姨娘话话家常,又逐渐和旧日的姐妹走动起来。
安闲的日子如水般滑过,一转眼,就到了桂花满枝香满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