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赤勒的这半年里，对于无休止的痛楚闻人昭已经近乎麻木，许久都没再流过泪。然而这一刻，苦涩至极的泪水却还是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
她攥起五指，握紧手中尖锐的碎石，定下心神半跪在男人的面前。
“你想要我怎么做？”闻人昭哑声问道。
“心…”男人缓缓将挡在胸前的手臂垂下。
闻人昭顺势望去，只见原本被藤蔓层层叠叠缠绕的左胸口不知何时被破开了一个空洞，将下面苍白的皮肉显露出来。
但那血藤仿佛有生命似的，破损之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已不再是第一次。
闻人昭定了定神，指尖摩挲着碎石的尖刃，轻声说：“抱歉，我只有碎石。”
话音刚落，她屏住呼吸，对准唯一那处缺口，拼尽全力猛刺进去！
闻人昭下意识地紧闭双目，她感觉有什么液体飞溅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温度，好似被风吹散的雨。
待她睁开眼，甚至来不及看对方的状况，只见男人身体里长出的血藤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它不断生长膨胀向外游动，顷刻间如同一只布满利刺的巨蟒，张牙舞爪地好似要将她吞噬。
就在闻人昭以为自己要被卷入那恐怖的藤蔓之中时，它的根部，也就是男人的身体里猝然燃起无名之火。
湛蓝的火苗沿着藤蔓舞动，如同给它镀上一层幽光，很快将其吞噬殆尽。
被焚化的藤蔓顷刻间化为了一缕黑雾，不多时便随风消散了。
闻人昭像是被点了定穴那般怔怔地看着雾气消散的地方，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男人依旧是方才的姿势，没了身上的藤蔓，一眼望去他现在与常人并无太多分别。她战战兢兢地靠近，发现消失的血藤如同刺青一般烙印在了男人的身上，覆盖了他的上身与双臂。
他已是彻底没了生息，眼眸变得灰败而黯淡，却仍是半睁着。
闻人昭颤抖地抬起手，轻拂过那双令她记忆深刻的眼眸，替他合上双目。
而接触到他身体的那刻，是闻人昭不曾预料的冰冷，那完全不属于一个刚刚逝去之人的体温。
她错愕地看向自己的手，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闻人昭拾起地上的黑袍重新替男人穿上，她望着那张血色尽失的面容，恍惚了片刻，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一直很想知晓男人多次对她出手相助的理由，但最终还是强压下这个念头。不为别的，只是见他如此痛苦，每一刻都是煎熬，何苦在最后一刻还要同她解释。
况且亲临过此情此景后，她心中已有答案。
若不是因为那次助她逃跑，作为大巫祝的他身份尊贵，根本不会沦落至此。
闻人昭眨了眨酸涩的双眸，抬起头看向神殿的窗外，高悬的明月被愁云遮住，所剩无几的光亮将整个大殿变得更加昏暗。
她起身弯下腰，想要背起男人的尸体，但刚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就摔倒在地，最终只能半拖半拽地向前挪步。
只是将尸身移至殿外，闻人昭就已气喘吁吁，浑身是汗，但她却丝毫不敢停歇，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溶骨池”的大致方向前行。
一路上都有人在暗中监视，闻人昭虽不知他们的具体位置，但能察觉出不少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赤勒王为防止她逃跑，不可能真的让她独自一人处理大巫祝的尸体，定有不少人在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暗中跟踪监视。
不知走了多久，闻人昭已经疲累到好似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天上似是飘起了细密的雨丝，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落下的汗珠，赤勒所处的地方常年干旱，很少下雨。
雨水带来的沁凉驱散了部分身上的疲累，闻人昭稍微仰起头，迎着铺天盖地的雨雾，呼吸着漫天潮气，压下喉间的渴意。
但慢慢地，还算舒适的毛毛细雨逐渐有愈演愈烈之势，倾盆的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闻人昭身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她周身上下尽数浇透。
雨水夹带着草原上凛冽的风，变为了彻骨的寒，而脚下也被浇灌得满是泥浆，稍不留意就会脚底一滑栽倒在地。
不知摔了多少次后，闻人昭已经如同从泥潭里爬出来一般浑身泥泞。她的双手早已被冻僵，也根本拽不动那越发沉重的尸身。
她几乎耗尽了力气，泄气地找了棵大树在那下面席地而坐，虽不能遮风挡雨，但总也好过一直在地上挣扎打滚。
冷风拂过，闻人昭被冻得瑟瑟发抖，毫不顾忌地将自己的大半身子都钻进那件唯一可以避体的黑袍之下，紧贴着男人的尸身企图汲取一点暖意。
“好冷...不能死在这里…”
闻人昭喃喃自语着，被冻僵的脸上好似被什么烫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用指尖去碰，这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正止不住地向下淌。
心底是如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