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漪郡主此话落地,厅中无数道视线一瞬之间挪至薛泫盈身上。
这一介岐州村落来的娘子,想来所取之物不过几两金银罢了。
薛泫盈缓缓抬目,朝兰漪郡主望去,她凝着那双与自己相似至极的眼眸,说:“可否令某侍奉兰漪郡主左右,为郡主酿酒?”
众人皆是一愣。
她所求的,是要送上门去做奴婢么?
兰漪郡主闻言,亦是一怔,她不由望向豫王,有些捉摸不透薛泫盈的主意:“王叔,这……”
豫王的反应亦是一致,他将掌中酒盅搁下,朝薛泫盈睇来,眼神之中夹杂几分探究之意。
“薛娘子所求的,不过是一所酿酒之地罢了。”
燕光识正要开口之际,便听闻应无相淡淡道:“僧与薛娘子是乃旧识,心中明白薛娘子其人品性,她最是唯恐添人麻烦,因而不敢直接开口讨要,才如此婉转相求。”
说罢,他向豫王与兰漪郡主敬酒一盅。
“还请豫王殿下与兰漪郡主看在僧的薄面,为薛娘子在京中辟一处酒铺,使薛娘子能在京中常常酿造美酒佳酿,令殿下与郡主同饱口福。”
薛泫盈恍惚间回过脸,望向身后的应无相。
他便这样端坐在她身后不远处,身姿挺阔、眉眼淡漠,却无形中生出几分令薛泫盈无比安心的实感。
兰漪郡主此时才笑了:“原不过是一个铺面,就算不看在方丈的情分,也使得的。”
说罢,她望向豫王。
“王叔以为如何?”
豫王也稍作一笑,只是相比兰漪郡主而言,显出几分应付与懒散。
“郡主既发话允了,本王亦觉着没什么。”
他一顿:“不若便将此铺面辟在光隐寺旁,一来舍寂方丈同薛娘子有同乡之谊,二来光隐寺福祉深厚,是个好去处。”
燕光识面色微沉,轻嗤一声,正要开口之际,燕国公伸出手来,按住了他的肩头,眼神愠怒地瞥去。
一腔怒火,只得吞在心中。
薛泫盈见状,深深望了一眼豫王与兰漪郡主,伏身而倒。
“某谢过殿下,谢过……兰漪郡主。”
兰漪郡主以帕子拭去唇边酒渍:“薛娘子现而今住在何处?”
待她问罢,薛泫盈正要答“燕侯所置之所”时,应无相再度开口,几乎拦去所有她要脱口之词。
“谢过郡主关心,薛娘子现今正安住在寺内客房。”
兰漪郡主闻言,眼皮一掀,别有意味地瞥了一记应无相,笑道:“如此……甚好。”
许是饮酒颇多,兰漪郡主面色拈红,神态已显出几分慵懒之意,她扶了扶鬓,自嘲一笑。
“这酒喝来甚雅,劲儿却不小。云栽,扶我下去歇息罢。”
她缓缓起身,华袍之间隐浮暗香。
那抹香不浓不淡地掠过薛泫盈的鼻腔,连同那一抹婀娜之姿一并款款而去。
如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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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春茶楼内,顶层雅轩的来客俱被清了个干净。
云栽仔细瞧了左右,再三确保无人后,方才将雕花木门合紧,不留一丝缝隙,遂立在门外候着。
厢房内锦帘低垂,天光难泄。
兰漪郡主独坐于镜前,低着脖颈,整张面容沉入昏暗之中,令人看不清神色。
她发髻散乱,鬓钗卸了泰半,零零散散被搁置在梳妆案上。
“吱呀——”
门被倏然间推开。
豫王阔步迈入,继而将门再度合紧。
她的身躯微微一震,随后再度犹如一潭死水般,未曾动弹半分。
如同死物。
豫王缓缓走到她身后。
那只灼热粗糙的掌心骤然钳住她下颌,逼迫她挑起脖颈来,望向镜中——
一张妖冶艳丽如斯的面容,却被泪揉成一团脏乱。
唇脂被她搓揉得无序漫开,一双凤眼亦枯寂无波,令人看了心生叹意。
豫王望着镜中的薛玉轻,沉声道:“如此这样的小事,便教我的郡主如此作践自己了么?”
薛玉轻张口,声音嘶哑,她缓缓道:“殿下,……我瞧见我的阿姐了。”
话音甫落,一滴泪倏然低坠,没入男人的掌心之中。
她极力想笑,却牵扯出一个极僵硬苦闷的笑来:“我瞧见她了,她……竟是这般模样。”
豫王低下眼,为她细细理顺鬓发,极轻柔地:“我知道,轻娘,你心里痛,是不是?”
是不是?
薛玉轻怔了怔。
痛什么?痛她的阿姐仍半分未改么?
痛她的阿姐不同她一般,被人作践、被命运搓弄如玩物么?
泪光之中,薛玉轻如同望见方才厅中的薛泫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