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朵清连般绽在湖央,温缓如风,甚至较数年前更为从容了些。
薛玉轻缓缓抬眼,与豫王相视。
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哑如病鸦,仿佛顷刻间便消入尘土:“殿下,缘何只有我过得这样苦?”
豫王垂目,紧紧锁着那双凄丽至极的眼眸,仿佛倒转回数年之前。
瑞州是炎热富饶之地,不少商贾常常经由此地。
除却瑞州最为出名的瓜果,余下的便是落花池的美人,听闻身段、才情俱佳。
他第一回遇见薛玉轻,便是在落花池的雅座厢房。
招待的阿嬷邀功似的附耳,同他窃语道:“郎君,我这美人有一名称,叫作空钓月。”
空钓月?
豫王去望——
梁上红线缠绕,一根根缚住美人的皓腕、脚踝、纤腰,将美人凭空吊起,美人则不着寸缕地被悬空在桌案中央。
来客用膳时,便望着美人用膳。
此花样到这儿,还不算什么。
一般被用作空钓月的美人,皆是受楼里排挤的丫头。
因而这阿嬷说道:“郎君、贵客们如有打赏,可自行填/入美人/体/中。”
闻言,薛玉轻也缓缓抬起脸来,那张病容已近如枯槁。
豫王微微一震。
那是一张多么相似的脸。
他这一生很少求人,亦不爱行善。
为了权势,他连母妃的性命亦可抛却,没什么可怕的。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自己用略带怜悯的声音说道。
“某愿重金买下这位娘子。”
阿嬷收了银两后,红线乍断,她便这般狼狈地跌在他脚下。
玉体遍伤,她跪着一言不发,并未觉得自己得了救。
一件大氅倏然间落在她后脊,为她遮去一切不堪。
薛玉轻恍惚间抬起脸来。
那人逆着日光,身姿高大,她看不真切他的脸。
只听见一旁的男子用极恭维的声音唤他——豫王殿下。
豫王殿下……
薛玉轻未曾念及,这四个字轻而易举地便改了她的命数。
瑞州的夜,狂风呼啸。
她虔诚地跪在他面前,将赤/裸的后脊袒露给他看。
他只说了一句:“太干净了。”
薛玉轻微微一愣,她并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涵义。
紧接着,她终于清楚,何为“干净”,何为“不干净”。
世人说,豫王的画功无人可出其左右。
那一夜,豫王立在她身后,用滚烫的蜡油在她后脊涂绘。
薛玉轻早已忘记自己是如何声嘶力竭地哭喊、挣扎,却被他一把拉回,锢在怀中,低声哄劝她:“轻娘别动,我是最疼你的。”
待画成了,他便坐在她床边,为她唱儿歌。
薛玉轻趴在床榻间,光洁的后脊不复,多的是一幅豫王亲笔之作,以她的皮为纸,血肉为墨。
烛光幽微,她凝着床前的男人。
他兀自温声唱着儿歌,神情竟异常柔软:“莲花莲花盆儿呀,坐小人儿啊,打着小旗唱小曲儿啊……”
豫王伏身过来,轻轻将她环抱住。
“轻娘,我听下人说,你曾有过一个孩子,是不是?”
薛玉轻的身体遽然一震,泪顿时间如线般滑断。
她的孩子……
薛玉轻永远记得薛泫盈被卖去李家后不久的那个雨夜。
她的继父顾大郎烂醉如泥地闯入她的厢房。
彼时雷声大作,风卷断枝,连同她最珍贵的一切都被卷走。
姐姐、阿姐……
娘亲、母亲……
她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哭喊、求救,最终却只能归于死寂。
那一夜后,顾大郎将她卖入花楼。
不久之后,她渐显了月份,藏也藏不住。
阿嬷怕影响生意,亦怕孩子打不掉反出了人命,教她自个儿走了。
薛玉轻处处求打掉孩子的法子,可孕肚实在显了怀,并没郎君敢接下这活计。
她欲卖舞养活自个儿,却没一处舞坊愿意收留;她要做些体力活计,也无人能应,无人能留。
最终,她嫁了一老太监,一来讨口饭吃,二来能安安心心等孩子出世。
孩子出生那夜,她将她的亲生子活活掐死,扔入河里,任鱼虾咬食。
此后她便逃之夭夭,入舞坊、进花楼,不再奢求谁的怜悯与施舍。
只是有时梦中,常常回荡婴孩的哭啼、阿姐与母亲的轻唤。
她猛然惊醒。
豫王仍立在她身后,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两人沉默甚久,最终豫王握起梳妆台上的木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