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工作室位于一栋商用大楼内部,室内,一面水波纹玻璃隔出两个空间,圆弧门洞连通内外。
外面无人,造型助理陪季茸茸去买沙拉和饮料,造型师和周颂娜在另个小间研究不知哪场商务活动的衣服。
木质音箱在播一段大提琴曲,声音抑郁厚重,催生出些浪漫情怀。
温盈却两手撑粉腮,就着柔和的镜灯光线打量自己。
这张脸,下次演个漂亮但疯魔的落魄艺术家,或许还不错。
她从不信美而不自知这句话。
从小到大,有无数人帮助她认识到这一点,更何况,她照个镜子,就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了。
譬如现在。
镜中女子双手抬得脸稍稍上扬,看得出骨骼起伏是标准的五高三低,走势清晰。五官生得也好,柔情娇妍的皮相薄而贴骨,像只画笔,将骨骼线条的美感描摹得淋漓尽致。
这么瞧着,她也很难说出美而不自知这种话。
会被打的吧?
得益于这张老天爷喂饭吃的脸,她可塑性深不见底,林林种种的角色,反差再大,都没有出戏一说。
比如日常活动中,妆发师喜欢把她往艳了画,好评如潮,但她女扮男装过,同样担得起一句英气勃发、丰神俊朗。
有个合作过的摄影师如此评价:上帝留给人间艺术家的一张画布。
可惜,如今这张画布,淤青骇人,只能演家暴受害者了。
温盈却也没想到这么严重,除了昨晚昏迷,偶尔疼醒的几个瞬息。
她上身仅套一件黑色针织短抹胸,化妆师在盘上调好适合她肤色的粉底液,当真和作画一样,执笔在她背上涂涂抹抹。
没办法,今晚的礼服,让她不得不受这折磨。
平常触感柔软的毛刷刷过,也跟针刺一样。温盈却小小抽了口凉气,化妆师忙说:“忍忍啊盈盈,盖住一层,没那么明显就好了。”
她越疼,越挺直绷紧了脊背,身体稍稍前倾,从侧面看,像把蓄势待发的弓。
音箱切到了JVKE《golden hour》的伴奏,温盈却默哼着歌词,转移注意力。
无序的钢琴弦乐层层递进,一个空拍后,接入壮阔浪漫的副歌,像日落时,积蓄多时的浪破出海面,翻涌出金色鳞光。
她不知道,江明宗在门外,听完了整首。
已经敲了三次门了。
詹远探头想往里看,可是磨砂玻璃强硬隔绝了一切窥探目光。
男人站姿直挺,只是神色不虞,紧拧着眉心,看得出耐性没多好。
他可以擅入一个上百人的宴席,却不能强闯一个女孩子的造型工作室。
不过,他想进也进不了,锁了门的。
在詹远第四次礼貌性敲门后,终于迎来希望的一声:“又忘带钥匙了吗小茸茸?”
开门,化妆师愣住。
身后不远处,是温盈却饿得虚弱的一声:“我的午饭……”
趿着拖鞋,就这么走了出来,也愣住。
她立在弧形门洞下,身量高挑,一眼看去,是明净莹润的白,像雪堆出来的人。
黑色短抹胸包住显眼丰挺的波折,将上身裁成两部分。往上纤颈细长,肩膀薄瘦,下半腰身内收,腹部平正,有马甲线。
温盈却呆滞在原地,双目圆睁,唇半张着。
对视不过两息,她猛地回身,躲进了内室。
“谁啊?”周颂娜从小间走出,瞧温盈却一脸惊悚震撼兼生无可恋的,好奇心起,也从门洞后探出头来。
——她也愣住了。
周颂娜撤了回去,用气声问:“干嘛?江明宗为了捧云姿,找上门来杀人灭口吗?”
外头的化妆师缩了缩头,发誓再也不来开门了。
温盈却用一副要尖叫的崩溃模样,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你问我我问谁啊!”
她现在,只想演一具尸体。
周颂娜不留情面损她:“你怎么也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不争气的东西!”
江明宗面沉如水,胸腔推出一口闷气,今天搞不懂的事太多了。
比如,明明门内的话,在门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那为什么刚刚敲了四回,才有人来开门?
“温盈却。”他不扬声,波澜不惊的语调,却听得人心头泛冷。
“哎、哎!”
被连名带姓喊,温盈却后颈敏感地凉了下。
江明宗默了半瞬,调起已经见底的耐心,供他勉强继续这场不见面的谈话。
他问:“今晚红毯几点结束?我有事——”
没声了。
温盈却脸贴着墙,耳朵竖起。
谁知,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平地惊雷:“私生都这么猖狂了?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