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不报与高欢同行之人受伤,越过她去请郎中医治,那这人必定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如此看来,高莹御下……要么是无心管束,要么是十足信任。
沈沉碧轻“啧”了一声,没发作。
到底是高莹的家,她用了人家的躯壳,虽非本意,却也实在冒犯,若再过多插手她的家务,就十分逾矩了。
高欢没有性命之忧,院中的慌乱压下去不少,近前无人,沈沉碧起身去看他。
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庞还存着几分稚气,因重伤而苍白脆弱,口中喃喃说着些什么。
沈沉碧附耳去听,高欢的梦呓破碎难辨,只依稀捕捉到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名字。
兰葭。
沈沉碧流畅地在这个名字前添上姓——王。
王兰葭。
添完后才恍然,是他啊。
她险些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说出去谁会信呀?
她似乎入了一场戏。
西照茶楼里,被萧时薇邀请着听完的那折戏,旦角甩着水袖嘤嘤哭过求过的小生,正正好叫王兰葭。
沈沉碧本是记不住这个名字的,奈何花旦一遍又一遍凄切地唤着,徒添印象。
回顾了一下戏文,有印象的情节颇少,但大概的人物身份与故事走向还是清晰的。
方才那荒诞的念头一闪而过后,再撞上一些巧合,她便笑不出来了,如果这个大胆的猜测是真的……
她的面色变了几变,顾不上恶魂的窥视,匆匆去寻霍明。
与高欢一道回来的公子被安顿在别院客房,沈沉碧赶到时,蔺郎中正拈着胡子感叹:“命可真硬啊,背心这一刀换做寻常人怕是会命丧当场,他竟背着高小少爷一路走回来,啧啧,不简单不简单。”
霍明道:“王公子是我家少爷的同窗,又救了少爷一命,请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无恙,高家不缺药。”
听到这里,沈沉碧心底愈发忐忑。偏脸上要堆起担忧,应和着霍明的话。
等送走蔺郎中,她气鼓鼓地瞪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人,有些无从下手。
这是别人的情郎,她若上手验他的伤,会不会……
沈沉碧咬咬牙,趁四下无人,一把掀开被衾。
习武的少年并没有过分壮硕,纱布包裹下的躯体薄肌恰好,他身上只有一处贯穿伤,撒了药,血却没有彻底止住。
撇开新伤,还有不少纵横交错的旧疤。
为了分辨留下疤痕的武器,沈沉碧凑得极近,呼吸洒在他裸|露的肩膀上,惹得少年垂落的睫羽微微颤动。
南郡多有绿林侠士,沈沉碧与这群人交锋过几次,见识过江湖上的数种武器,高莹所处的年代暂不可考,但王汀这一身的疤痕倒叫她瞧出不少眼熟的。
沈沉碧目光扫向床头放置好的随身玉佩,水色极好的玉,从内里刻出一个“王”字,是内功上乘之人才能做到的。
沈沉碧确认了这人的身份。
王汀,字兰葭,是高欢的同窗,出身武林世家,戏文里所谓剑圣的传人。
果真不是巧合……
纵使她不愿相信,猜想也终究被证实。
活像做噩梦。
沈沉碧面如菜色,实在没想明白恶魂闹这一出的目的。
她正欲起身,一只手探过来,压了压她的肩膀。
力道很轻,沈沉碧却因不设防而险些撞上王汀的伤口,她怒目瞪过去,身下人眉头紧蹙,挣扎着要醒来。
沈沉碧不敢轻举妄动,维持这个姿势,直到王汀睁开眼睛。
他反应很快,松开手掌后不忘同她道歉。
他的神智尚且混沌,醒来一刹后又很快陷入昏睡,但沈沉碧还是在转瞬间捕捉到他眼底的神采,她心底顿时升起微妙的不对劲感。
方才……他刻意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一个习武之人,发觉被陌生人窥探时,下意识的举动难道不该是直攻要害吗?
沈沉碧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难辨。
许久,她起身出门,招呼霍明备马车。
她不是高莹,高家人的生死与她无关,她只看中线索——任何线索。
线索意味着进展,她可不想一直困在这个莫名明奇妙的世界里,做恶魂的傀儡。
只是不知道恶魂对她的束缚会到什么样的程度。
如果只能遵照高莹的轨迹行事,一点余裕都不留给她的话……那他就是个绝世的蠢蛋。
直到马车停稳在巷口,亲眼看到现场残留的血迹后,沈沉碧这才放下悬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