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一声,俯身去捡落在他胸口的书,借着凑近的距离,低声问道:“樵夫的尸体,处理好了吗?”
萧许言一怔:“小妹的丧事由母亲一手操办,那夜之后,已及时撤了白囍与双棺,只是不好出城为他掩埋立碑。”
沈沉碧面色微变:“他还在伯府?”
萧许言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可知这是个多大的隐患?”沈沉碧无奈,“当时能将人弄进来,怎么现在就弄不出去了?”
“这几日伯府的客人太多了,宵禁也在加严,我们寻不到机会。他被藏在密室里,暂时很安全。”
“安全什么?”沈沉碧道,“维持一具尸体不腐坏发臭要用多少冰块?不到盛夏,伯府用冰有异,轻易就能查到源头。”
萧许言抬起眼:“郡主是担心伯府的安危吗?”
沈沉碧深吸了口气:“你不会不知道先帝在时,明令禁止冥婚恶俗吧?如今民间虽屡禁不绝,但从不敢放到明面来,何况朝廷中人?十年前,徐太史为独子配冥婚,牵扯出数百名无辜少女冤死的惨案,最后落了个午门腰斩的下场。这便罢了,当时朝中人人自危,深怕被人红口白牙扣上宣扬邪术的黑锅,风波将近一年才平息。”
“萧许言,我不管你们伯府是多身不由己,但我已经替你们解决了最大头的麻烦,你们也该自己醒目些了。十年前的悲剧,不能重演!”
萧许言沉默片刻,郑重道:“我明白了。”
沈沉碧将书册还给他:“你明白就好。程沂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前几日只是碍于伯府脸面与萧时薇新丧没有调查而已,昨日排除了新的嫌疑,重查此案,少不得要到伯府问话,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萧许言眯了一下眼睛,道:“伯府无辜受难,什么都不知道,希望程大人能尽快缉拿真凶,还小妹公道。”
希夷的存在不宜外传,带走百余条性命的血案也不宜扣在虚无缥缈的鬼怪头上,不仅百姓不会信服,还徒添诸多恐慌。
最怕就是人心惶惶,整出许多幺蛾子来。
大梁历史上便出现过妖鬼祸乱的事情,人们相信与鬼神共存,对怪力乱神之事保持敬畏,却不代表他们敢直面那些非人力所能对抗的东西。
恐慌会滋生愚昧,他们一度埋怨国师庇护不力,相信旁门左道。在这样的情境下,民间催生出诸多所谓的偏方。
陋习已经足够多了。
她幼年时曾亲眼目睹请人跳大神,生生将高热不退的孩子跳走的惨祸。
至少现在,希夷不该被世人所知。
她要和程沂抢时间,也要和希夷抢时间。
——抢在程沂查到非人为所能解释的事实前布置出所谓的真相;抢在希夷再次作案前,找到他们!
从长宁伯府出来,日光明媚,沈沉碧站在石狮子旁沉默良久。
沈瑜用力拍了拍面颊,尽力脱离哀恸的氛围,她揽过沈沉碧的肩,宽慰道:“别太难过。”
沈沉碧转头看她,她眼圈红红,显然哭过一场。
“我与她不相熟,倒也没有十分难过,只是惋惜她大好年华,死得实在冤枉。”
她想,对高莹下手还是轻了些,当初碾灭三生鉴,是出于对高莹争夺身体,陷她于不利的厌烦。
却没想过,受忘川涤荡过的灵魂几经转世,早已与希夷不相干了,高莹有什么资格决定萧时薇与那无名樵夫的生死与姻缘?
沈沉碧蓦然生出空茫的颓丧。
沈瑜不知她的心情,但听她感慨就顺势道:“所谓冤枉是因为得不到公道,父皇重视这个案子,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的。”
沈沉碧笑笑:“不是说要去拜访一位好友吗?眼见着日上三竿,你可别迟到。”
“这就走!”
沈瑜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沈沉碧收回凝视着她背影的目光,扯了扯唇。
沈瑜明媚而天真,世间万般愁绪在她那里似乎只会悄无声息地淌走,而不是长久地停驻。
真相不会大白的,安平。
高莹作下的恶、温向安杀的人,都将永埋黑暗。
车夫牵来马车,沈沉碧弯身上车前,目光微顿。
伯府的侧门偏僻安静,对面是槐安河,河提上杨柳垂绦,有人肃立在树下,青色的长袍与身后景相得益彰。
见沈沉碧望来,他长揖作礼,宽大的袖角几乎垂到脚边,很有几分风雅之士的味道。
刑部侍郎,程子尧。
沈沉碧嗤笑了一声,收回目光坐进车中。
烟尘在他身前滚滚,像是里头那人刻意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