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以来的好心情都被影响了,归石双眼一眯,下意识翻转手腕,阴恻恻地笑了笑:“你说什么?”
枚琛怕会横生事端,迅速截在前面为其解围:“对不住,我们等着谒见山长,所以有些心焦,天色将要入夜,总得找个留宿的所在。”
冯赆异常冷漠寡言,当他们不存在一般,什么话也没有吐露。
山风飕飕地将他们的鬓发、身上的衣带都吹得飞扬起来。
归石气得双目四顾,到处搜寻新的道路,睢竹和枚琛对视了一眼,尴尬归尴尬,却不曾惊动了这阵宁静。
黄金台上突然传来喀嚓一响,冯赆揭下一块金屑,面容带着微微的惊讶:“断金?这是个吉兆呢。”
他心情变得很好,双腿在台基上轻巧地晃动着,终于抬起头来,眼神叵测把他们三人巡了一周,那一瞬他脸上甚至闪过了一道光——
“你们上山前没听过一句诌诗吗?青山隐崇堂,踏雪上宝楼。通往大门的正路是白色的,你们定是贪近走了条小路,才会到我这后山来。对照颜色都找不到路,可不就是蠢吗?蠢材来到夷吾山,只会被人踩在脚下,我劝退是为你们着想啊。”
这孩子颜面换易极快,笑眯眯的,口锋逼人。归石刚要大骂,枚琛忙又扯住他。
睢竹倒是脾气好得离谱:“可我们走的那条小路就是白色的啊。”
冯赆疑惑地歪歪头。
睢竹侧身回去看,发现小路早已被野草荒藤严封掩住了,在这距离上见不到白色小路的一鳞半爪。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不曾循着这条小路下过山吗?”
“……”
冯赆还是悻悻地带路了。
他对书院相当熟悉,引着三人通过勾连的石栈来到另一面,至哗哗瀑布水声为他们所闻及时,方算知晓山中别有洞天。
一条穿云瀑布直挂在岩壁上,水声远远地飘荡而来,把人间一切喧嚷都盖了过去,满耳只剩下它那冲撞的激浪、摄人的气势。
旁边一座阑槛玲珑的亭榭,全为一种白色薄薄烟雾笼罩着,左右装饰一副对联,大书着八个墨字:“纳于大麓;藏之名山。”
冯赆指着那一半架于岸边、一半伸入水中的亭榭:“你们自己过去吧,师尊不讲课的时候,都会在那里。”
话毕,径自飘飘离去。
瀑水冲泻到底下,不断迸溅着水花,又阵阵沸扬起来,那些白色烟雾就是这么化现出来的。
三个人依言踏上亭榭的台阶,只见一位老者背对着他们坐在篾席上。
昔年公羊舆轲的后人,今日夷吾书院的山长,名伯鹜,字三重,是天下极负盛名的鸿儒,真论起来,半座朝堂都要对其执弟子礼——基于此,睢竹归石枚琛下意识地认为,这位公羊山长,应当是个年知天命的老者。
可单看这人的体形,又很难下决断是“老者”——他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泰半是乌黑的,脊背也依旧挺拔,像是风华正茂的大家,至今让无数人倾慕。
棋盘上,黑色彻底吞噬了白色,公羊山长挥一挥衣袖,恰巧瞥到了三人的影迹——原来,他确然长着一张老人脸庞,眼皮儿无力耷拉,褶纹有如百壑纵横,乍看去,反而觉得年岁模糊不清。
睢竹归石枚琛都在暗自惊叹,面上却不显露半分,一同毕恭毕敬地作揖。
公羊伯骛忙起身来,步下亭榭,将三个少年同时虚扶请起,他一早收到了三人寄来的书信,此刻见他们仨都是第一流的品貌,精神为之一振,呵呵地笑了两声:“果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劳烦山长久候,我们不慎迷了道途,若非得遇他人指点,只怕还要来得更迟了。”
“无妨,无妨!”山长下颏一把髯须,末端修尖,静若倒悬之山,经手一捋,又成分流之百川,衬得一张笑脸极为慈悯,合乎一山之长的身份,“既上了我夷吾山,便与其他孩子一般,称呼我一声师尊吧。”
一轮寒暄后,睢竹主动向公羊伯鹜问起那个独自待在台上的孩子。
公羊伯鹜拈着髯须,迟疑地想了一会儿。
“噢噢,是冯赆给你们带的路啊。”他似在叹息,“冯赆是一个天资敏叡的孩子,他那一份禀赋也是罕有的,无论什么书一读就会,而且见解比别人高出一大截。可惜,可惜,他的脾气太古怪了,做出一些事情来,总是那么乖戾忤逆,不近人情,和师兄们相处得也很糟糕,只有他经常一个人待在后山……”
少年们心中荡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声,但当时,他们看冯赆不过是个难合群的孩子,问了一问,很快便撂之脑后,各自遵从师尊安排,分头去往东院、南院、西院就学了。
三月初的时候,晨会在万山怀抱之中举行。
四院学子都聚集起来,一个个席地而坐,肃穆地屏气敛息,四围里绿草如茵,沉檀的气息犹在飘渺。
公羊山长矗立于高坛上,观看对面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