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厄寺办理方丈的法事自然是要从简,但空闻大师的名号近些年在升州城为人所熟知。他佛法造诣高深,讲解经义深入浅出,细致入微,言语犀利,一针见血,不少社会名流均拜在他的座下。他还时常关照周遭乡民,收容难民、广开粥棚,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如今他圆寂,升州城里的贤达绅士、名商大贾、府衙官吏纷纷前来顶礼参拜,平头百姓更是拖家带口要来送他一程。
虞清历来不喜欢这些表面文章,好在大师兄见惯了这样的场合,处理得游刃有余。
凌莫在虞清的引见下代替凌泉为柳华上了一株香,便陪着虞清在后山里师父清修的小院里缅怀过往。
过往种种,回首泪目。青石板还是那样的青石板,大青竹还是那样的大青竹,清水潭还是那样的清水潭。师父已成了一钵舍利,虞清也不再是那个活在羽翼下的少年。师父或许早就感觉到这一天即将来临,他说:“活着的人才有意义,故去的,除了缅怀,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情如父子,情胜父子。在死亡的面前,这样的词语也显得苍白无力。他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能白活一趟,当有所思,有所悟,有所得。”
虞清打开了师父的茶盒,从屉子里夹出一小块,轻轻放进杯子里。学着师父的样子,温杯、投茶、温润、刮沫、洁具、激香,出了头汤,这第二杯才开始饮茶。他给凌莫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说:“师父总是一套流程一丝不苟,我以前总是不理解,喝个茶而已,什么天地人、赏叶,有什么意义。浪费时间浪费水。”
凌莫问道:“那现在理解了吗?”
“没有完全理解,只是觉得,人生有很多事情值得慢慢去体会,不必急匆匆。或许师父在喝茶的时候,就是在体会当下。”说完他饮完了手中的茶,将杯子轻轻倒盖在了桌上。
凌莫没有再说话,默默坐在一旁,让他自己去感受师父留在这里的每一缕气息。
“师弟!你果然在这里!”走过来的是二师兄怀素。他方头大耳,一脸的富态,活脱脱一个酒肉和尚的模样。
虞清对凌莫说:“我这位师兄心宽,自然体胖,十岁往后我再没见过他吃肉,绝对是个严守戒律的好和尚。”
凌莫赶忙起身见礼。怀素忙双手合十道:“师妹不必次次都与我见礼,我们出家人没有那么多礼数。”
虞清问道:“师兄找我们什么事?”
怀素敲了敲他的头道:“你难道忘记了,今天是初五,郭先生讲书的日子。你虽然应募参军去了,荒废了功课,但如今回来了,怎能不照旧入学?”
虞清叹了口气道:“师父圆寂,我何来的心思。”
凌莫看着他神情忧郁,也道:“师兄说的是,家中亲辈谢世,论谁都是要停学的。何况儒家还有守孝三年一说。”
“不然,不然。”怀素闻言正色道:“师父仙去,脱了凡体,证道我佛,何言悲情!况且,师父一生豁达,虽沉疴不治,仍胸怀喜乐,此去是大解脱。师弟万不可心存悲伤,令师父不安。”
虞清闻言,心中愧疚。师父从容走完一生,不失为一种解脱,如果他泉下有知,一定希望自己以平常心面对生活。于是他道:“师兄说的是,师弟受教了。”
“既如此,速速启程,进城求学去吧!”
郭师,是虞清文辞上的师父,便是程元皓也要礼让三分的大儒郭云孙。他历经梁、虞、夏三代,曾任梁朝帝师,虞武帝攻下升州后也虚心上门求教,虞、夏两朝均多次请他出山为官,始终未能如愿。他说他已秉承孔夫子“十五志于学”,不求为万世开太平,但求为往圣继绝学。故而在旧都升州开馆授徒、升台讲课,朝中诸多大臣都曾在此求教,他是有教无类、来者不拒。所谓桃李满天下者,无人能出其右。
五年前,空闻亲自登门拜访,将虞清交到他的手上。郭云孙见他聪明伶俐又天性纯良,青睐有加,称其“敏于事而慎于言,守道而不移其志”,破例收为入室弟子。
自此每月初五日,郭师授课,虞清都要到场听学,月月不辍,直至他前往北狩参军。
升州城繁华依旧,即便冬季萧条,大街上仍然是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各式各样的商铺琳琅满目,从绸缎庄到酒肆,从脂粉店到肉铺,应有尽有。冬日暖阳洒在脸上,一切是这样的熟悉,又是这样的陌生,让在北漠荒原待了大半年的虞清感觉恍如隔世。
郭云孙的书院就在商业街的背后,闹中取静。转过几棵大槐树,见一大红门,抬脚而入是另外一番天地。墙外是喧闹的叫卖,墙内就是朗朗书声,可谓相得益彰。
“虞兄,没想到今天你能来。昨天我就听说你回了升州,但想到寺中有事,达官老爷们都是要去,你竟不在寺中于他们周旋,实在难得!”
郭师座下大都和虞清是相熟的,多日不见,均上前来打起了招呼。
“虞兄弟,多日不见,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些。军旅果然历练人,有机会一定要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