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款饮料竟然在这台贩售机上有售。
翻遍钱夹前后左右,摸出最后几枚硬币,投币后发出清脆当啷声。许久过后出货口传来重物滚落声,唐晓翼弯腰取出来,拧开瓶盖后再递给鹿岛弥。
这个顺理成章到极致的习惯性小动作却让他怔愣了一霎。
鹿岛弥微笑:“谢谢。”接过来拧开喝上一口,水面在透明瓶身里倾斜又成平面。不矫情也不尴尬,留在过去的只有他而已,可他也早就不在那里了。那是被他们一齐遗忘抛却的一段历史,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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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岛弥和唐晓翼从来都不算是一对多有默契感的情侣。
假如唐晓翼要悄悄给她递眼神,暗示她放学后去他们的“秘密基地”约会,鹿岛弥必然将误会成唐晓翼要抄她的数学作业;又或者鹿岛弥想逃课溜走,在课上的小纸条里如痴如醉地向唐晓翼描述一番自己的渴望,唐晓翼必然会不假思索地认定她确实是吃坏肚子需要看医生。日后回想起这样多的误解与错过,既感慨居然甚少为此吵架,又感慨为何当时没能明白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既然彼此间已存在如此多的问题,那么便应当意识到不可能长长久久。
归根结底,这不过是事后诸葛亮性质的见解,彼时他们只一味地想着要紧紧抓住对方的手。
像穿越十字路口时,他想先往东而她想先往北,锤子剪刀布决定胜负,猜拳空隙早已过了几轮车水马龙,仍乐此不疲地重复这无聊的游戏。分享同一枚椰子,吸光椰子水后还要想方设法地破开坚硬外壳,尝尝里头的果肉,然后不出所料地承认它一点儿也不好吃。
生命,青少年金子般璀璨闪耀的年岁被诸如此类的种种无意义的印象填满,可供日后追忆的,也仅有依此衍生出的片羽吉光,譬如唐晓翼总能色彩鲜明地记忆起,高一学期某一天的晚霞。
那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这节课老师教授篮球,刚好上到投篮为止。
老师要求学生们每个人都至少要投进五个球,否则不允许下课离开。男男女女,陆续完成任务,唐晓翼作为体育委员留到最后,恍然发现只剩下鹿岛弥,在空旷无人的篮球场上一个接着一个地锲而不舍地练习,却始终离目标差上一个球。
球从她掌中抛出,往往在篮筐周围犹豫地绕上一周后重重坠地,弹跳着回到她脚边,她捡起来再投。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场外的唐晓翼都看至疲惫而略带不耐烦。到底体育课结束后便是晚餐时间,他饥肠辘辘,急于填饱肚子,多想她赶紧完成指标,好让他收拾完器材,早点去吃饭。
“不如给她放水吧?就当作她投满五个了。”——这样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又被他迅速地否决。唐晓翼走进篮球场,尝试着搭讪:“我教你技巧吧。”于是鹿岛弥的眼神递过来,他把这视作默认,垂下眼帘刻意避开她的注视,转而接过她手中的篮球。
唐晓翼站在点位上,以指腹将篮球按压在掌间,把这枚圆润的皮球托举于胸前,略微屈膝,在膝盖挺直的瞬间利用指腹的力量投出篮球。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之后准确落入篮筐,“哐当”一声坠落在地。他说:“注意把握好力道,手投球的瞬间不要歪,看准了篮筐再投出去。”
随后补充:“多试几次,加油,相信你一定可以。”
鹿岛弥说:“眼睛会了,但是手不会。”
一面说着,她一面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篮球,走到了唐晓翼方才所站的点位上,拿球、屈膝、抬头,紧接着抛出——球再度准确地落入筐中,分毫不差的完美。鹿岛弥像被吓住,难以置信般地注视着篮球穿过篮筐砸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蹦跳着跑过去捡球。
“你看见了吗?”她抱着球朝唐晓翼小跑而来,面上绽放开灿烂的笑靥,“我中了!”忽而又站住,把球夹在腋下,双手击掌,“噫!我中了!”
唐晓翼发觉她是在模仿“范进中举”——他便从善如流地接过茬儿来,弯身作揖:“恭喜鹿老爷高中!”直起身来要接过她递来的篮球,猛然撞到她无遮无拦、直逼而来的注视。
实际上唐晓翼很少回避他人的视线,不如说他其实早已习惯被凝视,但从他与鹿岛弥相遇的第一天起,他便已在下意识地避免与她目光相接。可惜总不能如愿,正如他第一天与这一天,必须看清鹿岛弥的眼。
她的虹膜是略微偏红的棕色,其中如明镜般地映照出唐晓翼的脸庞、以及衬托在他之后的火烧一般的晚霞……唐晓翼并非以自身之肉眼记忆那一天的晚霞,而是以鹿岛弥的眼作为取景框,把那一天的霞光定格。此后他也许并不记得那天的具体日期与星期,却一定会记得,在鹿岛弥眼中成像的那一张永远都不可能被冲洗出来的照片。
而在那时,他所做的,不过是从鹿岛弥手中接过篮球,并在开口说话的刹那,感知到声带被拉扯、一路传输至大脑神经中枢的疼痛感。如此鲜明而又尖锐的,他主动抛出的那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