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由深蓝绒布包裹而成的盒子。四四方方、中规中矩,没有别的五金装饰,只在开启处嵌入了一枚镀金搭扣。盒子正面朝上,中央拓印了一个图案,有且仅有的一处孤单岛屿。
岛屿通体呈现出砂砾般的金黄色,边缘像被海浪长期地侵蚀过,描摹出不规则的轮廓。在海岛的心脏地带上,已然矗立起了一面小巧的栗色三角旗帜。
旗帜既像伤疤,又像创可贴,粘黏在岛屿中央,仿佛一旦把它撕开,内里即会汩汩流淌出温热的鲜血。鹿岛弥将它接过,没有丝毫踌躇地,当着唐晓翼的面打开了礼物盒。
躺在礼物盒里的,又是一副耳饰,以及一张薄纸。
不须展开那张纸,鹿岛弥也能猜想到上面写着什么——必然是以她熟悉的、专属于唐晓翼的字迹,写下的寥寥数字:「赠鹿岛弥」
就连耳饰的款式,也在她意料之中:异形设计,一边刻画孤屿外廓,一边模仿金鱼线条,鱼唇凸出之处,恰能嵌入岛屿缺佚之地,严丝合缝、浑然天成,本就从同一个模组中脱落而出。鹿岛弥两指捻住耳饰的金属部分,将它取出,摊放在了掌心上,递到了唐晓翼眼前。
他垂眸:“比我想象的要好看、精致得多。”
“不,我的意思是,”鹿岛弥说,“我希望你帮我戴上。”
她牵着他,坐到了床边。鹿岛弥偏过脑袋,从耳垂上摘下那副东洋菊耳饰,转而将空荡的耳洞展现给了唐晓翼。时隔多年,唐晓翼再一次替鹿岛弥戴上耳饰。
这本是一系列再寻常、简单不过的动作:将耳针插丨入耳洞,再用硅胶软塞堵住耳针末端。唐晓翼却把这几个动作分解成多个步骤,每一步都进展得极为缓慢、极为谨慎,几乎是刻意地延长着他们肌肤相贴的秒数。直到粗粝指腹抚过耳畔、激起的一阵痒感,令鹿岛弥不自觉笑出了声,连带着将脖子一缩,唐晓翼方帮她戴好了耳饰。
在室内暖黄的灯光下,鹿岛弥转过头来,带着几分忐忑地托了托耳坠:“……看起来怎么样?”
唐晓翼口吻中肯地评价道:“很漂亮。”
这干瘪得过了头的评语,显然无法令女士满意。见鹿岛弥不满地挑高了眉,唐晓翼补充道:“颜色很衬你的肤色,造型也配你的穿搭,耳饰本身的价值与意义,也全是为你而来、因你而生的。”
高高挂起的眉毛总算落回了原地,鹿岛弥弯了弯双眸:“谢谢你的礼物。”
她指了指桌子:“喏,生日那天你送给我的花束,我把它们整理收拢后插在了玻璃罐里,用清水蓄养,果真鲜活了许多天。也许和天气也有关系吧?现在气温低,室内湿度合宜,连鲜切花也得以延年益寿。”
桌子乃是学校配给的,是最普通的那种写字桌,桌面上堆满了鹿岛弥的个人用品——专业书、笔记本、笔筒、手提电脑、平板,以及一个透明玻璃罐。玻璃罐承托起一束鲜花,向日葵仍欣欣向荣地开放着。连包扎花束的包装纸,鹿岛弥也没浪费,将束花用的绸缎窄条绕了三圈玻璃罐,结出一只端正的蝴蝶。
唐晓翼看着,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看到你有好好对待我送的礼物,我很开心。”他看向鹿岛弥,“希望我送的东西,能使你感到快乐。”顿了顿,忽而端详起她的脸庞,像要从她的眼角眉梢中找寻到他需要的某种信号。他如此观察了几十秒钟,探究般地询问道:“我可以确定,你是快乐的,对吗?”
“这很重要吗?如果对你来说很重要的话,那我当然也乐意回答你。”鹿岛弥说,“是的,我为你送的礼物而感到快乐。”
紧接着,她说:“从多年前开始,便始终如此。”
这个答案,于唐晓翼而言,已比他想象中的“最佳答案”还要好上太多。他想到,也许他该继续说点儿什么的,乘胜追击、再接再厉,但他半是遗憾、半是懊恼地发现,他确实再无话好同鹿岛弥说起。他们日前的关系令他如鲠在喉,不论是以醋下服,还是以饭下咽,都无力解决如今的窘境。还能说些什么呢?多说多错,他怕他难以把控应有的限度。
他可能是想问她:那现在,你还愿意同多年前一样,和我在一起吗?届时鹿岛弥可能会歪着脑袋,用那双肖似幼鹿的眼睛看着他,表露出“我不知道”的、隐性的拒绝态度;可她不也有可能像方才感谢他的礼物那般、微笑着说出“愿意呀”、这三个他渴望听到的字眼吗?
他也可能是想问她:那你还想要和我再谈一次恋爱吗?鹿岛弥也许会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着“我只把你当成学弟、当成朋友”;也许会异常痛快地说“当然想”,主动把手塞进他的手里。
然后他们可以去宿舍楼下的花园里遛弯,一圈一圈地走着、聊着,直到鹿岛弥说累了,直到鹿岛弥说明天还要早起,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但是,只要他还没有把这些积压已久的问题真正问出口,他们便只能待在鹿岛弥的宿舍里,维系着这不尴不尬的、既热又冷的氛围。
唐晓翼只是不太确定,现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