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眉拖着一副残躯回到教坊司时,浑身都疲软无力,身上也滚烫了起来,只得病歪歪地倚在那张美人榻上。
秋葵给她端来了水,怎知她一入口,一股酸水便自腹腔涌上了喉咙,她的头朝旁边一歪,扶着心口便昏天暗地地吐了出来,连朝食都吐光了,最后吐出来的,只是苦得令舌根打颤的胆汁。
好半晌,腹中才舒适了些,颤抖的手接过秋葵递过来的茶水漱了漱口,便无力地倒了回去。
秋葵按捺住疑惑,低头收拾起一片狼藉,又端来清水,将里里外外都擦了一遍。
干完了活,见她仍闭眼躺在那里,便小声道,“女乐要是身子不适,还是回床上躺会吧,你本来身子就弱,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鸢眉只是摇头。
秋葵没办法,只好禀告尤二娘。
尤二娘自然也是听说了她搅了宗参议的局,原本想要斥责她一番,可见她病恹恹的,便把话都咽到肚子里去了,看了一会,见她一副半死不活的你模样,便吩咐了秋葵请郎中过来看她。
郎中过来先是给她诊脉,又给她手指上的伤口敷了药,嘱咐道,“女乐这是郁结气滞才会突发急症,切要记住放宽心态,病才会好得快。”
鸢眉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嘴里只哼哼唧唧的,哪里又听得清他说的话呢?
秋葵只好替她应了下来,送走了郎中,又给她煎了药,正把晾得适口的药端过来,准备服侍她喝下去时,又见她裹紧身上被子,牙齿止不住地打寒颤,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凑过去,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对我……我宁愿死了,死了倒还干净些……”
秋葵大骇,忙坐下来劝她,“女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去的时候好端端的……回来便成了这副样子?”
秋葵想起一年前,自己刚见过她时,她亦是这副毫无求生意志的模样,好在时间到底洗刷去一切,她也渐渐地适应了这种生活,又怎么会突然犯起傻来呢?
“女乐不是坚信自己父亲是被冤枉的吗?你难道就甘心这么死去?”秋葵突然说道。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狠狠地击中了鸢眉的脑袋。
是啊,她受到的苦已经那么多,也都熬过来了,这时候又怎能因为不堪受辱而随意死去呢?如果是这样,她也没脸去地下见爹娘了。
只是今日之事于她而言,不可谓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以为自那风雪夜后,她便对这个人彻底死心了,可没想到,真相却远远比她想的还要残酷。
原本她以为他不搭救自己,不过是出于明哲保身,可如今看来,他取代爹成了首辅,又与这些长袖善舞之人搅在一起,这样的人又怎可能是清流之士?
一股寒意自她脊椎蔓延至头顶,她感到整个身子都掉入了冰窟里,一个不可思议,但又不得不令人深思的想法忽而从她脑里冒了出来,莫非他接近江家,原本目的便不纯?
她总觉得爹的死有些蹊跷,不过是凭着直觉,爹向来是有名的清流大儒,受众人崇敬,怎会是那等结交党羽之人?
说他诬陷太子,这事原本就令人起疑,可为何又突然把十几年前的案子也重新翻了出来?仿佛是怕罪名不足以致他于死地,还要继续网罗罪名补上致命一刀似的。
一想到这,她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这个人到底会是谁?裴疏晏在这件事中又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不,她不能颓废下去,她要好好查清事情的真相,还父亲一个清白!
“扶我起来吃药……”
秋葵见她振作起来,便赶紧扶起她吃药,不在话下。
再说宗克诚这边。
自从那次他为新任首辅举办升迁宴,却闹得不欢而散后,他硬着头皮前往裴家拜访赔罪,可去了三四回,回回被拒在门外,就连给守门的管家塞了银子,托他送一封赔罪信进去,都被管家摇手拒绝了,“这位大人,我家郎主是真不在家,你还是下回再来吧。”
他自问还算得上八面见光,便想和管家攀谈起来,怎知管家却掖起手道,“实在是抱歉,郎主特地吩咐了不能受贿,我要是收了您的东西,郎主回来定会把我的头拧下来的。”
他软磨硬泡,实在是被那管家磨得没性子了,只好悻悻告退。
又过了些天,他才从友人口中得知裴疏晏与工部侍郎梁叔恭交好,便赶紧备了薄礼往梁叔恭家去说明缘由,希望能得到他的引荐,从而消除误会。
怎知那梁叔恭礼是照单全收了,听了他哭诉却是哈哈一笑道,“明也这个人,一向是不善言辞,这么多年也没几个挚友,我实话说,要他与不熟的人交谈,比要他的命还难呢,不必担心,想必他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可话虽如此说了,却也没答应帮他做个说客,只不过扯了一堆毫无相干的话头,又是喝茶又是上了茶点,到最后他告辞出来脑袋还是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