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堂,姬嫣然背靠隐囊坐在床上,乌发错乱不堪垂在身侧,颈侧动人暧昧,眉眼处绯色犹存。
然而此时的她神情落寞,垂眸不语,全然不似平日灵动活泼。
景衍起身离开的时候姬嫣然就醒了,感受到丈夫注视的目光,她芳心一动,没有立刻睁开眼,还以为景衍会这般看着她直到天明,不想原是在确认她已经熟睡,好悄然离开。
“殿下去清凉阁了。”不久前,乳母进来告诉她这个消息。
清凉阁那位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姬嫣然心想,她当着王公贵族的面与殿下和离,丢了王室脸面不说,还让景衍一时半刻下不来台,可就算是这样,景衍还是要去清凉阁。
这么快,他就要怀念她了吗?
明明半个时辰前他们还在温存,殿下怕弄疼了她,温柔无微不至。
姬嫣然是心动的,身心皆是如此,她感觉得到殿下在乎她的感受,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可转念想,殿下待清凉阁那位应当也是如此吧。
姬嫣然心情不大好,秀美的五官难掩失落,纤纤玉手揪紧了锦衾,留下片片褶皱。
乳母在一旁劝慰她:“王子妃难过归难过,可别忘了夫人的嘱咐:殿下是一国王子,将来还会再娶新妇,王子妃现在就撑不住,将来可如何得了?”
姬嫣然玉容蹙起,怏怏道:“阿母说的我没忘,我知道殿下不止一个妻子……宝姥,我难过是因为今晚。”
今晚可是她和景衍的新婚之夜啊,即便景衍对清凉阁那位心有不舍,明日再去不可以吗?非要是今晚?
“殿下出去的时辰我记着呢,已经过子时了,现在是新婚第二日,王子妃不必介怀。”宝姥眼珠子一转,避重就轻道,“白天发生那样的事,殿下想必心里不好受,但他在乎您,不也一直陪在您身边。再说,那位已经走了,如今梓宫里只有您一人,王子妃还怕没有与殿下共处的时候么。”
宝姥所言不无道理。景衍若真的在乎清凉阁那位,早该派人去追了,可他什么也没说,还安慰姬嫣然给了她不好的回忆,愧疚于心。
那位与殿下夫妻三年,殿下一时半刻放不下,情有可原。
姬嫣然失落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两只玉手不再揪着锦衾不放。宝姥对她了解甚深,看一眼就知道自家淑女烦心已逝,故上前伺候她休息。
“王子妃累了一天,赶紧睡吧,明儿一早还要进宫请安。”
姬嫣然点点头,在乳母的服侍下躺下,安心入睡。
不多时,宝姥见她已经睡着,抚平锦衾上的折痕,垂下白纱后走出寝殿,她叮嘱侍女今晚之事不得走漏半点分声。
就像姬嫣然不曾“发觉”景衍中途离开一般,景衍亦不会知道姬嫣然中途醒来过。
*
八月十五,天上挂着一轮圆盘,沙漠茫茫,原该是安静的夜晚,但在银辉下,几十人围火转圈,欢声笑语不断。
中秋明月没能勾起商队的思亲之情,反倒是借着皎洁的月光翩然起舞。这些走南闯北的商户们聚在一起,琵琶与箜篌,筚篥伴胡琴,歌声或曼妙或粗犷,既可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亦能通俗易懂,下里巴人,雅与俗共赏,在明月下鼓乐齐鸣,欢聚一堂。
商队热情,意欲邀请秦相思主仆俩一同绕篝火歌舞,见两人的道服,思及道观之士大多端庄肃穆,只得作罢。
于秦相思而言,如此热火朝天的场面,观坐一旁瞧着众人欢快大笑的模样,叫人乐在其中,不仅扫去了赶路的疲惫,还冲淡了思乡之情。
她与海棠说说笑笑地看着歌舞胜景,余光瞥见斜前方沉默寡言的蒙面男,他背着长弓与箭羽,即便在这样欢乐轻松的场合,男子正襟危坐,半个身子提拔如松,不曾懈怠半分。
她和海棠私下里称呼他为弓箭男,此时的他离主仆两人有一段合适且安全的距离。
合适不必多言,秦相思与海棠女儿身,又双双穿着道服;至于安全,商队刚走进沙漠那日,有风来袭,黄沙狂舞,秦相思尚未适应骑着骆驼前进,差点被掀翻,海棠还没来得及喊人,弓箭男率先一步救了她。
心有所思,秦相思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自西京城门始,此人助她与海棠成功离开后,便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秦相思十分好奇此人的身份,又为何平白无故地帮助她俩,不想两人绞尽脑汁追问了三日,对方仅开口说奉命护送两人安全离开西凌,之后一问摇头三不答,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无奈之下,秦相思放弃了。这几天她苦思冥想,将在西凌的人情世故回游一遍,觉得与弓箭男有关系的无非两人,可他们事先都不知道秦相思要离开,无法事前诸葛亮地安排他从天而降,故而仁东不是,景衍……更不可能。
但若不是他们,秦相思也想不出是谁了,遂作罢不提,泰然处之。
许是感受到驻留的目光,弓箭男忽地抬眸与之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