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双浊目在亮敞的寝殿内显得清明。
她反问:“思思的意思:换作旁人就知道怎样做一名妻子,是么?”
一句话堵得秦相思无言以对,玉手无措地揪着衣裙,静默半晌,她轻咬下唇,认清事实般嗫嚅:“不知道。”
换成谁都是一样的答案。
曾经她对景衍倾注了所有,换来的是破碎与毁灭。
哪怕成婚过一次,秦相思对夫妻的了解,犹如进入一片迷雾森林,寻不到出口。
时无度的提议,她其实清楚,自己做出了决定。
具体何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或许是昨晚皇兄解释择婿缘由的时候,亦或是更早之前,等她神智回笼,发觉身体早一步指明了方向。
只是秦相思心里没底,乱成一锅粥不说,又掺杂了无数的沙粒进去,需得一一将沙粒挑拣出来;或者直接干脆地把粥倒掉,无事一身轻。
可到底选哪条路,思忖了一整夜,她依旧无法抉择。
心想如斯,秦相思歪着头,熟稔往皇祖母肩膀蹭了蹭,白皙娇美的脸上浮现一丝黯色,细眉微拧。
她轻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是孙女理解的夫妻之道。”
这话听起来稀松平常,并无不妥,然而落在太皇太后的耳中,俨然成了另一种意味,脑海中霎时想起从祁帝口中得知的消息,不禁面露忧色,急切切搂住孙女询问:“你这么说,可是有喜欢的人了?是哪家的郎君?”
秦相思心头微颤,面对皇祖母殷切的目光,她忙不迭掩饰否认:“没有,孙女嘴上说说而已。”
话音未落,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下飘,欲盖弥彰。
太皇太后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
没指望孙女说实话,却也迫切想要弄清楚那个曾让思思动心,又深深伤害了她的男子到底姓甚名谁。
有人胆敢伤害她和祁帝娇养宠爱养大的掌上明珠,有朝一日,就该为他的所做所为承担后果。
沉默少倾,太皇太后缓和气息,又问:“那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孙女想听一听您的意见。”秦相思敛眸,密密的睫毛轻颤,“昨晚孙女请教皇兄夫妻相处以何为贵,皇兄说夫妻间最重要的是真心;祖母呢,您觉得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老人答:“是真心,也是信任。”
秦相思不解抬头,眸光朦胧地望着她。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怜爱地抚摸着孙女的乌发。
知好色则慕少艾,年少情窦初开,求得一心人再正常不过。
太皇太后亦不能免俗,碧玉芳华,也曾为一人痴狂。是以秦相思用周游列国的谎言掩盖过往三载的真实经历,祁帝和太皇太后顺水推舟,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接受并不意味着就此放下。
祁帝雷厉风行,太皇太后眼见秦相思日渐消瘦,于心不忍,委婉提议择婿可以缓一缓,直到祁帝亲口告诉她思思曾服用阴寒之物,大伤母体。
秦相思的不满与逃避,祁帝与太皇太后何尝不知,然每想到过去三年掌上明珠可能经历的苦楚,满腔心疼化作私心,唯有将人留在身边,才能确保她再也不会受到同样的伤害。
祁帝、太皇太后、时无度,三人十分默契地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不约而同地无视秦相思的抵抗,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强留她在身边,毫不心软,亦不后悔。
如今,眼看着秦相思支撑不住,火烧眉毛,太皇太后心领神会,气定神闲地于暗中添上一把火。
她语重心长道:“所谓真心,年少错认是感情;等到哀家这个岁数才晓得,这真心的底子里啊,是信任,没有它,再美好的感情都只是浮生若梦;有了它,感情才是锦上添花。
“夫妻间若不能彼此信任,同床异梦则小家不宁,长此以往恐大家不兴。”
将来若有了子嗣,从小跟在这样的双亲身边耳濡目染——一个连至亲都无法信赖的孩子,长大后如何会相信他人,这样的家族又如何会繁茂昌盛。
有朝一日醒悟便罢,然则世事千千万万,真正做到痛定思痛、幡然醒悟的又有几人。
秦相思苦笑,心里忽地一酸。
好巧不巧,皇祖母所说的,正是她和景衍。
她一颗真心交付给景衍,满腔信任,不曾对他怀疑分毫,可景衍从来没相信过她。
夫妻一场,既没有彼此信任,又同床异梦,最终化成散沙,再无法回到最初的模样。
秦相思不禁想:幸而没有孩子,否则只会陷入得更深;然即便没有孩子,倘若她不是东祁长公主,仅仅是普通人家的女郎,可有勇气及时掉头?即便满怀勇气,若囊中羞涩,她也无法混入商队,顺利地离开穷巷。
她无言扬唇,未几感慨:“皇祖母字字珠玑,所以才和孙女提起子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