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辟周身血液忽然开始翻滚,似海上掀起的风浪,给他带来强烈的不宁。他垂手站在那里,道:“丢了。”
“丢了?”定王将笔搁在架上,走到铜盆前洗净手,才将目光落在李辟身上。他脸上能瞧出些岁月的痕迹,眼尾泛着细纹,但这双眼却锐利无比,似泛着寒光的刀尖。
李辟面不改色:“嗯。”
“呵。”定王冷笑一声,将方概带回来的那块玉佩扔在他面前。
玉佩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李辟垂眸看着那地上的东西,忽的,一切风浪都止了,如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他的反应倒是教定王敛了些怒,定王负手审视着自己的儿子,冷峻又残酷:“有些事,你自知分寸便好。”
定王离开后,李辟站定在那处,久久未挪身。
许久,他到后院,拉开弓,将箭对准靶心。他记得,从前,得知她死讯时,他亦是在此处拉弓引箭。定王问他伤心么,他有甚么好伤心的。如同现在,那只雀儿死了,不过是一个小玩意儿死了罢了,还是他不要的。
他告诉自己,没甚么好伤心的。
李辟抽了一支又一支箭,小厮跑处将靶心上的箭拔下来,又团成一簇,放入箭筒,重新交给他。
朱广达从拱门处走来,还未走近时,只见李辟将箭尖对准他,他被二郎君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心中一颤,又觉得莫名其妙,垂首疑惑:“二郎君?”
李辟面无表情地拉着弓,好一会儿,才将弓箭扔在地上,旁边的小厮忙不迭将它捡起。
“何事?”李辟拿过帕子,擦手。
朱广达暗恼自己又是如何惹了这菩萨,面上仍恭恭敬敬:“齐王方才送上来帖子,邀你明日一道去汀江游舟,他还特地嘱咐了,广平公主也会去。”
李辟乜着眼瞧他。
朱广达浑身不自在。
忽听得他道:“朱副将好生谦逊,这些事就不劳烦你亲自通禀了。”
朱广达被二郎君这阴阳怪气地模样搅得心神不宁,可又不好去问。只得悻悻笑道:“二郎君说笑了。”
李辟冷哼一声,径直从他身边擦过。
朱广达长舒一口气,才将方才那股憋屈劲悉数吐了出来。他逮着一旁抱弓箭的小厮问:“二郎君今日这是怎么了?”
小厮挠挠头,只道不知。
*
六月天初至,江州城里暑意渐浓。
沈如春买了顶帷帽戴在头上,陈惊山跟在她后头。
江州的景倒是没甚么变化,连街上的铺子都同原先差不多。到长街尽头,有一棵古树。在那处右拐,不用走多久,便是沈家从前开的病坊。
病坊本是江州官府置办,专为收养穷病。昔时沈煊医者仁心,常来此处设义诊,甚至还免费送药。自沈家遭难后,病坊并未得到官府过多重视,日渐凋零。
沈如春在病坊前并未做过多停留,继续往前走。
未行多久,她在一处屋宅面前停下,驻足良久。
这宅院似是冷落许久。檐顶生了成堆的蓬草,就连门前阶下石缝里,也爬着绿绿的苔藓。
陈惊山站在沈如春旁边,虽然她的面容隐在垂纱后头,瞧不清神情。但不知为何,他晓得,她很难过。
对面茶棚下忽然钻出来一个黑巾灰衫的人,短手短脚,生得十分精明模样,他跳到沈如春同陈惊山面前,问:“二位可是要买下这间宅子?”
沈如春问:“多少钱?”
这牙人伸出五个手指头笑嘻嘻道:“五十贯。”
他见沈如春不答话,心想,也是,年纪这般轻,哪能拿得出这么多钱。于是又改口道:“小娘子若手头紧,也可租下住着,一个月五百文钱,便宜得很咧!”
他望不见垂纱后头沈如春的表情,以为她是不相信,又与她说:“这地段,若是寻常宅子,月租都要一千五百钱。只是这宅子,”牙人倒是不遮瞒,十分诚恳道,“这宅子从前住的是一户姓沈的人家,这家人原先开医馆,只是后来给人看诊时,闹出了人命。这家的郎君同娘子一并被抓进狱中,老翁忧郁成疾,没几日,一家三口相继死了。那小娘子也被没为官奴婢。”
一旁的陈惊山听了,面上神色忽然变得肃穆起来,他问:“那小娘子现如今在何处?”
牙人正欲说,却教沈如春突然给打断了。她将五百文钱交给那牙人,牙人眉开眼笑同她签了租契,又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交给她。还不忘贴心叮嘱:“这宅子许久都没人住,小娘子若是嫌弃,可雇个奴仆打扫。唔,只要二十文钱,我去给你找来。”
沈如春摇摇头罢。
牙人也没甚么失望,笑嘻嘻掂着五百文钱又钻进了茶棚。今儿个运气真是好,这宅子砸在手中许久,今日破天荒地竟有人愿意租下。
沈如春同陈惊山入了府宅中。
其实沈府并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