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宋熹自汴京出发,一路逶迤向南,很快到了扬州境。袁澄北上二百里迎接师傅,开始伴他游历。
宋熹,正式受封领俸禄的采风使,职责包括去各地采集歌谣、观察民风、窥察吏治、记录风物等。这个职使,大都算不得官,宋熹本人却是原本就有从七品官身,只没有领实职,他于官场诸事并不关心,最喜记录各地地貌、风土、人情。
袁澄曾于十四岁到十六岁间,追随他到陕西路、秦凤路等四路九十三州游历采风。因他那时总不肯静心读书,袁父便将他交托给老友去行万里路,指望儿子在外面吃了苦头,回家能安心读书做学问。
岂料袁澄如鱼得水,似鸟投林,仿佛生就做此事的,每日与宋熹风餐露宿,丝毫不觉得辛苦。每至一地,安排住宿、打理饭食、雇佣向导、规划路线等事,皆不用宋熹操心,连宋熹手稿都由他帮助整理,无一丝错漏。更难得与宋熹投脾气,对当地风俗、美食、好物,充满了兴致,与他一起,总能发现更多妙处,结交更多朋友。
宋熹致信袁父:“你常说大郎放诞,我却说他豁达。与大郎相处少烦忧,可多活十年矣。世间正道,非止读书做官一途,让他试试别的路吧。”
自此袁父放弃了让袁澄“上进”的心。
宋熹此次出行,说来好笑,起因是为一个“吃”字。
有天他被人宴请,吃了一顿带沙洗手蟹、嚼不动的江瑶柱,还要听众人恭维“宴资丰饶”,大感腻味,不由想起东南几路尤其沿海的美食,这想法一经生出,就日日放不下了,想方设法向着上头请了二三百两银子,托借重修《风物志》,他奔着东南就来了。
袁澄由此再次侍奉师傅远行,于四月底告别了母亲、顾观月等人,出门去了。
朱娘子城外烟柳青青的路口送儿子,见儿子总是回头张望,她告别之后有意又换了条路绕回来,便见着那传闻已久的顾小娘子乘马车而来,下车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她便投在儿子怀里。过一刻钟,儿子依依不舍才走了,马儿跑了几十丈又调回来,下马又抱着她,因有各人的陪同在侧,两人就那样收敛着,还是隔着老远透着酸味。
她老人家半像对着柘枝,半像自言自语:“就这样难舍难分,比跟我老婆子亲多了,大郎何曾和谁这般积黏过。眼见是不大能分开了。”
柘枝正欲寻机会劝她,就忙说:“是,大郎待顾小娘子确实不同,此次竟像是为着她、为着宜慧小娘子的事避走的。娘子也别担心大郎待她比待您亲,约莫少年人遇上个合心意的,都是这样,娶回家来反好了。”
朱娘子也听到心里一些,叫着柘枝回去,边走便说:“你还是个没成婚的小娘子呢,就知道这些了?过年,也给你说门亲。”主仆说着话,马车哒哒驶回城内。
袁澄自走后,五日两封信,一寄往城内袁府,一寄往城外花满蹊,已来了两封信。
每封信,袁澄都写得极多极厚,写他这日行到哪里,吃了什么稀奇的东西,看了什么不一样的景致,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写师傅某日喝多了,只因为那日的洗手蟹做得甚合心意,让他一吐在汴京宴饮的浊气。写自己每日如何整理见闻,字纸已经满了一匣子。写哪一日看到一枚簪子,觉得很配她,哪一日在街上撞见一人,梳了和她一样的发式,不由地想她。
是的,到信的最后都是想她。
上一封信到时,袁澄随信附了一包种子,并写到:“于山中见一村,只十数户人家,皆同姓蓝,疑心乃畲人。某户有花似杜鹃,当地语称“子规啼”,其花艳红透黑,索得种子数枚,花满蹊来年可见此花否?届时与你同赏,忆及今日,不知何样感觉。后日至福建路,人皆谓此路多奇花,我亦有心替你求索,你当如何报我?今天起可细细思索矣。”
顾观月回忆这封信,脑海中都是那句“你当如何报我”,想着想着又忆及那日一抱一吻,捂着脸笑起来。半日,唤来桂子:“那日的种子,请老翁细心照料,出苗了便告诉我。”她便执笔写回信,想着此时消息难通,虽说袁澄给了五日后预计的地址,也不知行程是否变化,信能否收到。
这日时鸣驾车往驿站送信,忽见县里的邸报商人快马送来近日邸报,一路高呼“恭贺县尊大人,恭贺衙内中举”到了县衙,引来众人围观。扈从们将邸报贴在县衙前照壁上,摆起摊子开始售卖邸报,商人则随相熟的衙役亲至二堂道贺去了。
有识字的人站在照壁前,念到:“四月戍子,省试出榜,举一百八十一名。”之后是名单,此人在名单中对着一个“斯”字找了片刻,高声喊到:“斯县尊家公子,排名五十一,可喜可贺。”围观诸人都叫起好来,有钱的便上前开始买邸报。
县衙内,商人奉上邸报与贺仪,又掏出信来道:“衙内素与我等相识,知道我等傍晚起送邸报回来,看榜当日就写了一纸书信,托我等送回。”
斯县尊谢过他,打开报喜的书信扫视,见上面寥寥几十字,显然是匆匆写就,中间几列写到:“今日放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