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稳定安宁的小镇生活总比鱼龙混杂、枪声四起的萨莫特街道要好得多,况且爷爷从未亏待我——至少在物质上没有。
爷爷去年离世了,他身体向来不太好。自那起,我的噩梦频率便增加了不少。十年逃避后,我终于决定直面我的心魔,开始和古兹警长通讯。我向他询问当年案件的细节,只求能想起些关键信息,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遗憾的是,除了奇怪的梦境增加,其余我一无所获。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我点开附件照片,一个黑色自来卷短发、眼袋明显、且左眼下方有一个水滴形状纹身的男人出现在电子屏幕上。这张充满煞气的脸孔早已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却仍旧没有唤醒我任何记忆。
我长叹一声,心烦意乱地合上电脑。
这晚,我一夜无眠。
……
早晨九点,太阳还未露面,天空阴沉沉的,好似要下雨。吃完早餐,我从爷爷的各色藏书里挑了本名为《揭秘超自然非凡物种》的闲书看了会儿便躺回了床上准备补觉,谁知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把我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蕾妮斯梅.卡伦打电话请我带她在镇上逛逛,顺便买些日用品和户外用具。
算算日子,下个星期便是达特茅斯的新生户外周活动了,新生们将在这一周里跟着自己的小组在户外完成各类活动与任务,是达特茅斯学院百年来的一大特色。也正因如此,户外用具是新生们必不可少的物品,大约是因为我曾和她提及自己也在达特茅斯学院就读,所以她来找我给她把把关。我自是不介意帮她挑选合适的装备,顺便向她传授些户外经验的。
“可今天这天气......”我向窗外看了一眼,大朵乌云依旧盘旋在小镇上方。
蕾妮斯梅悦耳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不用担心,今天不会下雨。”像是猜到我不会轻易相信,她又补充说,“我们家经常去野外露营,所以在预测天气方面很有一手。今天只是看着吓人,但不会有雨水的!”
奇怪的理由在她信誓旦旦的语气下,莫名增加了些说服力。沉思片刻,我还是应了下来,和蕾妮斯梅约了10点半在学校大门前见面。面对这个热情似火的唐突少女,我有些没办法。
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将视线投向了对面的白色小楼。出乎我意料地,理应紧闭的窗帘被破天荒拉开了一角,一盆绚丽的鲜红罂粟花在窗台上绽放得正当时。
其实早在两天前,我就该去给他的庭院除草了,但那日伊莱亚斯的话语就像根隐刺,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我心上扎。我自认对于陌生人的任何看法或言辞都不甚在意,且从来只信任我自己,这刺扎得实在没有道理。
我和他的日常交流极为有限,下午茶闲聊就是全部;我们也不是无话不谈的亲密,他并不经常谈及自身,除了名字和些许日常习惯,我对他一无所知,这个家伙全身上下都是谜;我虽然会和他吐槽日常琐事,倾吐些自己的负面情绪,或者偶尔谈及一些私人话题,但曾经我和亨弗利夫妇也是如此相处的,并无多大区别——等等......
思及此,我才觉察到了一抹异样。要知道,当时我可是花了足足三五年的时间,将戴维和埃莉诺划入了“自己人阵营”后才向他们敞开心扉,而伊莱亚斯与我相熟也不过两个月,相比较下,我对他的戒心可以说少得可怜。
我有个坏习惯,总是过分依赖从小在混乱街区锻炼出来的“危险直觉”,毕竟它曾经是我的保命手段,但现在就不一定了。那日针对伊莱亚斯的警钟没多久就陷入沉寂,我便下意识放下了警惕心,丝毫没有怀疑也许平静无波的小镇生活早已让我的“危险直觉”失去了往日的敏锐。
难道伊莱亚斯说得对,我现在太轻信别人了?
“......不要相信我,特丽丝塔。”
我揉了揉钝痛的太阳穴,陷入未知的狂躁。
——难道他真的是隐藏的危险分子?自闭只是他的假象?
——还是我交浅言深,给他带来了负担,现在他不想再当我的情绪垃圾桶了?
——可谁让他每次都耐心地听我滔滔不绝,甚至还给出热心建议的?!
——无论如何,他说话就不能委婉点吗?!
沸腾的思绪间,我下意识拿出了手机,点开了和他的对话框——准确地说是我自言自语的留言板,他从不回复我的消息——这更令我生气了。因为我发现在他直白的“警告”后,我的理智和情感似乎都没有要与他拉开距离的想法,好比现在,我本可以不主动向他报备行程的,可我还是编辑了消息并点击发送。
【临时和别墅主人的女儿有约,明天再去除草。-T.P】
没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了。我想。
离去前,我最后瞥了一眼对面,窗台上的那抹红色刺目、妖艳,一如那日伊莱亚斯的告诫——
Beautiful but lethal.(美丽但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