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放假,他不能,越是节日时候他们越要连夜巡逻,本想拒绝,不过好像还真有点渴了。
李言钻进亭子中接过一饮而尽,砸了咂嘴,满口香甜气息,“果酒?”
“玫瑰酿,这日子哪敢喝醉。”
李言毫不客气在对面坐下,“对了,上次你说等我们活着从鬼市出来,你就会告诉我你为什么救我,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杜檀昔理了理鬓发,鬓间的梅花开得娇艳,“人人都喊我杜女官,中郎将可知这个杜是哪个杜?”
李言哂笑,这有什么难的,答道:“杜鹃的杜。”
杜檀昔却摇头,“我的父亲是前大理寺少卿杜远衡。”
“大理寺少卿杜远衡……”
有些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慢慢的,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浮出水面,他记得,九年前有位屡破奇案的官员就叫杜远衡,后来杜远衡被调到京城担任大理寺少卿,深受皇帝信任,可惜……
他反应过来又不敢相信,杜远衡,杜檀昔?
“是的,他就是我父亲,”她道:“我父亲没别的本事就办案强,前前后后办了不少奇案,后来,他调到京城接手了一起案件,也正是永乐侯的案件,在抱琴状告永乐侯时,所有人都劝我父亲不要管,我父亲偏要管,可没想到,我父亲冒着丢官帽的危险接下这起案子,在上头派人二审时,抱琴突然改口说是父亲逼供,逼她指证侯爷。我父亲为此被贬滇南,路上气急攻心而亡,母亲不久也离世了。那年我十四岁,因读过书、容貌好,被送到教坊司,再后来在宫中做事,如今八九个个年头过去了。”
她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娓娓道来,听不出情绪。借着烛光,李言看到了她泛红的双眼,他一直以为杜檀昔是没有心的,不管做什么,对人还是对事都是淡淡的,从不深交,他以为她是有女官的架子,他以为……
他有很多的以为,每一个以为都尽可能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就算是杜檀昔救了他这件事,李言始终认为她别有居心。
可现在已经二月了,若不是这次他主动找杜檀昔,杜檀昔恐怕都不会和他说一句话。
“你……我……对不起。”
“都过去了,”杜檀昔借喝酒的举动偷偷在眼角抹过,笑道:“我父亲常说他不怕死,就怕在他手上有冤案,他这小半辈子兢兢业业,亲力亲为,最后竟死在了良心上,挺讽刺。外人眼里父亲是一个好官,但在我眼里却不是一个好丈夫,他常常忙到半夜,有时候几个月都不回家就宿在办公地,我娘一个人操持一大家子,病了都不让我告诉父亲,怕他分心;他也不是个好父亲,每年答应我要一家子过个好年,每年都几乎中途办案去了,在他心里,谁也没有案子重要。”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救你吗?因为父亲母亲在被流放之前,仍然告诉我,不要因觉得不公而对世间心怀怨恨,要我长大后做一个明事理心怀善意的姑娘,他们说,公道自在人心。可我知道这个自在人心是多么无用的话,如果没有人想办法让公道显现在众人面前,又哪来的公道。我讨厌你不假,你自大狂妄、目中无人,可我同样知道你罪不至此,所以那日无论是你还是别人,我都会救。”
李言面上忽冷忽热,他不看直视杜檀昔,一个劲盯着手中的酒杯,这种感觉就像有人狠狠抽了他几个耳刮子,火辣辣的疼。
“是我以前自私狭隘,多有得罪,在这里,我郑重向你赔罪。”
他拿起酒壶替她斟满,再替自己斟满,举起一饮而尽,杜檀昔端起酒杯饮完示意。
“去巡逻了,告辞。”
李言第一次产生局促感,找了个借口溜走,杜檀昔笑了笑,并不在意,再次为自己斟酒,眼前渐渐起了雾气,模糊一片。
休沐假放完,朝臣陆陆续续回京,杜檀昔在尚宫局整理宫人名册,外头飘来笑声,是小太平和上官婉儿。小太平头上插满了花草,一个劲拉着婉儿问好不好看,转身就辣手摧花把院里的花全折了,要给婉儿簪花,婉儿笑着低头,等待公主的杰作。
婉儿比小太平大一岁,一人沉静一人活泼,可就是这样不般配的性子却成了要好的朋友。杜檀昔站在门口含笑看着她们,不久有人来报:“杜女官,天后命你即刻前往上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