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蘖馆建在半山腰上,此时夜深了,自无旁人相扰。西眠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看见群山间一簇薄光,那是远处的灯塔。
原来他们已经来到这么高的地方了。
“司机怎么回去?”她忧心忡忡地望向道路两旁,山林深处像被裹入一个巨大的黑洞,伸手不见五指,“这么晚了,开车下山不安全吧?”
纪宁生左手擎着伞,右手拿手电筒,体谅她胆小怕黑,特意放慢了脚步:“旁边五百米,有一个小院子,司机今晚在那儿歇息,明早送我们下山。”
话音刚落,他忽然停了。西眠慢他两步,也紧跟着停下。
一栋三层的小楼,藏在深山里,外围是庭院,种满花草,还有一片小型的竹林,西眠头回踏入如此静谧的地方,有种脱离尘世的寂然之感。
“这里是你设计的?”她发觉院子里的阶石砖瓦、一花一木,皆有人为精心雕琢的痕迹,再抬头仔细端详廊前的剔墨纱灯,脸上有橙黄的灯光,瞳孔中映出他的侧脸。
纪宁生不禁笑了:“怎么会?”他负责出钱,自然会有专业人士负责设计。他收了伞,推开门:“是不是把我想得太万能了?”
西眠踏入曲蘖馆。
里面空荡,只有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长沙发。地上铺了地暖,她脱了鞋袜,光脚踩在上面,乖乖坐着等。
纪宁生脱下风衣,去了后厨。过不多久回来,递给她一杯加了蜂蜜的温水,他自己喝的,还是酒。
两人斜靠在沙发上聊天,声音都放得很轻。
“所以,在你没见过我之前,就记得有怀之这个人?”他喝的酒,闻上去极烈,可他却好似没有半点感觉,眼神依然清明,在一片昏茫之际看着她。
西眠点头:“是,我一出生就知道这个名字,甚至比学语言还要早。”
纪宁生不觉意外。事到如今,他再不信邪,也没办法解释目前的状况。佛教的“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常被用作劝人向善,他却从未想过这句话居然有一天会在他身上如此具象地应验。
中国古代民间传说中,人死后会喝下孟婆汤,忘却所有前世的记忆。在这个语境中,为何他越来越频繁地出现相同的幻觉,看到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女子,却有着和林西眠一模一样的脸。
多亏光线暗沉,他可以不露声色,明目张胆地看她。
巴掌大的小脸,肤白,唇红,眼角微上挑,恰如诗经中所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刚成年便如此,再过几年长开了,不知又会是何等美丽。
西眠在夜色中摸不准他的态度,在陌生的地方,为了缓解不安,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向纪宁生描述从小到大她做的那一个个梦。
十岁以前,只记起他的声音,后来,渐渐想起一个模糊的面孔,到十四岁时,某天晚上突然在梦中看清了他的脸,黑压压的眉,紧闭的眼,裹在沾满泥污的褥子里,不断有血从耳廓后方流下,滑入颈间。
纪宁生听了一阵默然。血流经耳廓后方,大概率是太阳穴中.枪,一击致命,天真年幼的她兴许不知道,不论前世他们多么相爱,这场缘终究是孽缘,走到头了,竟是一个极度惨烈的结局。
她说了好久,忽而停了,忐忑不安地看他,倾身靠近。
纪宁生明白她的意思,无奈一笑:“西西,我只把你当作城南的妹妹。”
“我知道,”西眠搭住他暖热的手背,急切地问,“你不是想不起来我吗?我们多见几面试试,也许相处久了,我们都能记起来那些事。”
纪宁生摇头:“就算记起来了,然后呢?”他不禁加重了语气,反问,“就算真的有前世,那又怎么样?全都已经过去了。”
她张了张嘴,不信他会如此铁石心肠:“宁生哥,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么?”
他不再言语,将杯中的酒饮尽,兀自上了楼。
这晚林西眠睡在曲蘖馆的一楼,那张沙发上。半夜觉得冷,醒过来一次,发现身上不知何时搭了一条毯子。
次日晨起,纪宁生早就先行离开了。
后厨已有一位帮工在忙碌。“林小姐起来了?”帮工见她睡眼惺忪的模样,顿时笑了,“纪先生吩咐我给你准备早餐,您先去洗漱,下楼就可以吃了。”
楼上有洗手间,帮工告诉她二楼最左边的房间里有新的换洗衣服,也是纪先生吩咐要买的。西眠刚睡醒头脑昏涨,上楼后还是迷迷瞪瞪的,不小心拐去了右边……推开门,瞌睡全醒了。
占地约一百平的房间,模仿古墓的形制,一股森凉寒气扑面而来。眼前有无数黑黝黝的影子,倒把她吓了一跳,急忙摸索着开灯。
灯亮了更觉惊奇,居然是酒,全是酒,长短不一的酒瓶一排排、一列列地摆开,少说也有上千支。
纪宁生说曲蘖馆从不对外人开放,那这么多的酒,是他用来喝……还只是收藏?
西眠冲完澡换身衣服下楼,吃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