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坐一会后,钟选因张开手指,从上沿处抓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味爆散在口中,令人唇舌麻痹。
袁姮坐在石桌对面,看见他饮药时不断上下移动的喉结和收紧的下颌,只感觉似乎自己也跟着发苦。
“大人。”
“嗯?”钟选因闭着眼,眉心皮肤皱作一团,声音也有些浑浊。
“大人近来消瘦,是否因为这药?”看他这模样,药不仅苦,还有极大后劲,想来就是钟选因瘦成柴火的原因。
“殿下觉得可怖?”
袁姮摇头:“没有,只是……”只是有些心疼,骨瘦嶙峋的身躯,还有那些纠结伤疤,都说明眼前这个高挑的人,曾经经历过不寻常的事。
钟选因依旧拧着眉头。这药一次比一次腥苦,一次比一次难以下咽,喝下后从喉咙到胃都如烧灼般排斥。只是他从前吃过许多苦头,这些大可以忍受,皱皱眉就算大反应。
钟勤站在远处,看见自家大人扭曲的表情,心里不忍,又有些无奈。平时倒也没有这么夸张……这是故意演给郡主看吗?
“钟大人……袁姮果然紧张起来了,上半身往前探去,想问问对方需不需要帮助。
钟选因撑住桌面,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低声道:“无妨,次次如此。”
袁姮不禁也跟着皱起五官,单单想到药物极端的味道,就后背发凉胃口上涌。也不知他这么久是怎么过的。
“是否需要吃点什么压压味儿?”
“不必,习惯就好。”钟选因脸色发白,还好眉头终于不纠结了:“开方子的是太医院提点陈与,他说过,都是正常。”
袁姮点头,又坐了回去。
“殿下近来还出城放马么?”
“只要父王不生气,我最是自在。”袁姮笑道:“成婚后便没有这样自在的日子了,现下能逍遥一天算一天。”
“那继续将这个带在身上吧。”钟选因又把香缀推回这边。
袁姮摇头:“我回去才发现这缀子做工精巧,想来不是寻常之物,便赶着过来还给大人。侍女已备下许多避虫香,下次必不会再忘了。”
钟选因不为所动:“再精巧的东西,在诚王府里也不过尔尔,殿下客气什么。既已送出,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就当是郡主陪钟某闲聊这许多天的谢礼吧。”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最终还是将香缀握进手中,自嘲道:“分明是我应该感谢大人。”
“那便是你我好友之间普通情谊所托,殿下更不必介怀。”钟选因抓起药碗搁回托盘里,随意整理着衣袖。
“钟大人的朋友竟这样好做~”
“好做吗?”钟选因嘴角上扬眉毛却集中,迷茫又好笑,“那真是承蒙殿下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晚膳后,柳氏哄睡了女儿,正看着账本核算,忽听下人通报说小姑子来了。
“嫂子,你忙么?”
柳氏着人给袁姮倒了热牛乳,道:“都是寻常事。怎的,你今日终于良心发现肯来担我的担子了?”说着就要把账本放在她面前。
“别别别!”袁姮闪躲,“我哪有这种能耐。”
“你先前频频躲懒,到底是姑娘家,没什么。可如今议着亲事,眼见要嫁人了,如何能不熟悉这些。快,拿去看!”便说边硬将账本塞进袁姮手里。
袁姮求饶:“嫂子——我不想做这个。”
“那你想做什么?”
“想学做桂花糕,就上次你给的那种浅黄色点心,稍甜,又不是特别甜,吃来口中清爽。”
柳氏疑惑:“你爱吃我明天叫姜姨做来就是,学它做什么?那个做来很是繁琐。”姜姨是她的陪嫁嬷嬷。
“就……”袁姮语塞,脑袋里不断思索权衡,“那明天先叫姜姨做一点吧,等我什么时候学会了,再自己做。”
“不必你做,如今学着管家才是正事。”柳氏重申。其他大宅中,未出门的姑娘家为争管家权闹得头破血流,怎么一家小姑偏是个反的?上次学着管家还是四年前,她怀着正晴的时候,姮儿怕累着嫂子,便主动将管家之事接过手,待她出月子以后又丢了回来。
“家中有嫂子你,以后夫家有婆母,轮着我什么?”袁姮摸摸鼻子:“再说了,我也不是完全不懂,到时陪嫁不必多给,我守好母亲那几个铺子,保准饿不着。其余家业我又费那些心有什么趣?”
柳氏抑郁:“整日里没有一句该说的话!”
“嫂子——”
“不许撒娇!”柳氏拍掉小姑子蹭上来的手,与她讨价还价:“我如今养着正晴,眼见她一天天大了,越发不好管教,那头娘家又时时寻过去做场子。我这样忙,你也不来帮忙……”
袁姮向来吃软不吃硬,压着她强迫威胁没有用,可一说什么难处苦处,她便不会再拒绝。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