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霁抬起眸,看了他一眼,复又垂落下来,道:“你说我不用关心你疼不疼的问题。”
——原来是这句。
沈仲祁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道:“原来是这句话,凶到殿下了。”
说着,拇指很轻很轻地刮蹭了一下她濡湿的眸眶,道:“我讲话一般是这样的,平素在军营之中,对下属习惯发号施令,与你相处之时,多少也会受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顿了一顿,缓声说道:“到底还是凶到你了,不好意思。”
张晚霁偏过螓首,没有看着他,缓了一会儿情绪,复又转回来,道:“其实我没有事的,恰恰相反地是,我还要谢谢你,此番救我一命,让我从狼群和暗箭之中脱身,我也很愧怍,若是我没有执意跟着你,你也不用遭刺劫难……”
张晚霁正要继续往下说,嘴唇却被一根薄凉的手指轻轻抵住。
“没必要自咎。”沈仲祁看着她说,眸瞳黯沉,嗓音俨如磨砂一般,静静碾磨在她的心口上,道,“我护你周全,是我个人的职责和义务,是我应该做的,你不需要自责,今后也不需再说这样的话了。”
张晚霁眸睫之上蘸染着一丛清郁浓重的水汽,很轻很轻地「噢」了一声,道:“我是担心你啊。”
——但她似乎只会给他添乱。
每次总想着要做些什么,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所做之事,终究是牵累到他了,帮忙不成,反而还增加了他的负担。
这不是张晚霁想要看到的结果。
她已经重活了一世,汲取了前一世的经验,便是不希望重蹈覆辙。
她殷切地希望能够改变些什么。
但现实往往是欲速则不达,她越是急切,结果往往不得志。
就拿今次的夜袭来说,先有东山狼群,瘫倒在血泊之中的虎尸,最后是蛰藏在暗林之中的冷箭,这些都是经过筹谋与规划过的谋局,她已经猜到是张家泽的手笔,他想要致沈仲祁于死地。
她知晓这一切,想要竭尽全力去阻止这一切的生发,但是,在现实的情状之中,沈仲祁仍旧因为她而受伤了。
重活一世,她以为嫁给沈仲祁,就能规避一切风险。
父皇已经赐下她与沈仲祁的婚约,未有夫妻之实,可已有夫妻之名,她以为此举能够劝退张家泽。
但她仍旧是低估他了。
张家泽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他得不到她,现在就想毁掉她所在乎的一切东西。
首要矛头就是沈仲祁。
甫思及此,张晚霁心中沉了一沉,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指骨处的关节隐隐约约泛散着一层白。
沈仲祁注意到张晚霁容色上的变化,他狭了狭眸,道:“你在想什么?”
张晚霁思绪逐渐回拢,摇了摇螓首,竭力撇开埋藏于骨子的不安,道:“我在挂念着你身上的伤势。”
说此话时,两人挨得极近,近得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这吐息之声,俨如时涨时伏的潮汐。
她感觉沈仲祁怔愣了一瞬,这种怔意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庶几是转瞬即逝。
他抿了抿唇,修长纤细的手指想要伸过去,捏捏她的脸,但中途囿于什么缘由,最终还是含蓄地收了回去。
张晚霁当时正在垂首处置他的伤口,似乎感受到他有小动作,抬起眸,赶巧地,就看到了沈仲祁收回手的动作。
她夹翘秾纤的眸睫很轻很轻地颤了一下,一抹绯色停泊于瓷白的雪肌上,想问「你想做什么」,但话甫一道出口,蓦然觉得有些多余,她适时止住了口,没有多问。
处理完了伤口,她吩咐李广重新打来了一盆热水,蘸血的布条洗濯干净,就开始徐徐为他擦拭额庭间的薄细浓密的汗珠。
李广正在守在营帐之外,前方蛰守的兵卒此刻传来线报,他正要去通传,但看到柔昭帝姬正在给将军疗伤。
李广非常识趣地退守帐外,想等一会儿再通禀。
沈仲祁留意到了这一端倪,先是对张晚霁道:“时候不早了,歇息罢。”
闻弦歌而知雅意,张晚霁心想,沈仲祁应当是有公事要处理了,不便让她知晓。
她垂落眸睫,温驯乖巧地说了声:“好。”
又露出希冀的眼神:“你可以陪我一会儿吗,等我入睡再离开?”
女郎温软的嗓音,仿佛可以挤出水来。
根本没有让人拒绝的余地。
沈仲祁眉眸软和一下:“好。”
李广无意之中看到了这一幕,震愕得舌苔不下。
将军何时待人有这般亲近温和过?
这般的场面岂能是他能看的!
不可看!不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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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营帐内的动静渐渐细弱了下去,臻至无声,一道修长峻直的少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