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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婶的儿媳妇从昨夜就行迹诡异,坐在炕上不睡觉,双目泛红,口中念念有词。她并无病史,也没受过什么精神打击,不是中邪就是脑袋里长了什么东西。折腾到一早,先是请来了村里的医生,对方见状连呼不妙,叫家里人赶紧送去镇上的诊所。不料她却霸住炕头,死活不动,力大无穷,四五个彪形大汉竟无法动她分毫。这下可以断定是中邪没跑了。于是去请村里跳萨满的大仙儿,又听说隔壁村老江家的小神仙回来了,就差人去求救。
啊,原来跳萨满的师父已经请来了啊。我放下心来。既然有专业的在场,那就好说了。我可以力所能及的打打下手,撑到谨同来救场也行。我拜托同行的一个小阿姨把佳行送去太姥姥家给妈妈照看,然后,就被乡邻们簇拥着往大婶家走。乡下的石板路被深夏的阳光晒得暖暖的,青空郎朗,一点儿也不像是妖孽横行的午后。
希望只是虚惊一场。听说脑膜炎的患者也会出现突发的性格骤变和感官幻觉,说不定只要帮着大伙儿把人送到医院去就好了。我侥幸地想。
然而,前脚刚踏进大婶家的院子,只听一声吼叫,门板一震,大仙破门而出。身上的衣袍被扯得七扭八歪,脸也被抓得条条道道,红一块黑一块,好不狼狈。他气喘吁吁地怒道“管不了管不了”,一边推开大伙儿,不顾挽留夺门而去。看来战况确实激烈,敌人野蛮而难缠,我方卵石不敌,士气受挫。众人心有戚戚,表示惋惜,并同时向我投来迫切而希冀的目光。
诶?我?不不……等一下,说好的只是给专业的打打下手呢?
我心虚得腿发软。但现在逃跑不但太迟,也显得不近人情。毕竟所有人都以为我和谨同一道拜了师,得了道,功力了得,现在推辞说自己连个一招半式都不会恐怕也不会有人信,万一出了什么事,还会怨我绝情。真是麻烦透了。
我放慢脚步,环顾身后,想磨蹭到谨同赶来。但此时敞开的大门内接连传出翻江倒海的撞击声、怒吼和哀嚎,众人闻声,包夹着我一拥而入。
室内一片狼藉,能砸碎的全碎了,连墙纸都挠破了一大块。女人衣衫不整,跪坐在床上,被她老公,婆婆,婶婶,前后三个人扭着双臂双脚,各个满头大汗,精疲力尽的倦态。女人见我来了,跋扈凶猛的态势稍缓,上下打量我几眼,鼻中一声冷哼,猛然抽出双手,轻而易举地甩脱钳制,长臂一挥,几人跌了个七扭八歪。她坐起身,双腿蜷曲,双手像某种动物一样支于身前,瞳仁深处透出淡黄色的光,森森地看着我。她不动还好,这一动,露出了右侧腋下的一个怪异的形状。那是一颗鸡蛋黄大小的隆起,随着手臂的动作,正缓缓移出腋下,往胸前游走。是的,那个气囊状的鼓包像有生命似的在皮肤下肆意游走,从胸口到脖颈。这肯定不是什么脑膜炎了吧……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手指捏出一个三山诀,也是跟谨同偷学的皮毛,兴许根本不顶用。虽然紧张,倒也不是那么害怕,我连里面装着猥琐大叔的小红熊猫都见过了,眼前这具躯体里无论装着什么,都没什么可惊讶的。
“正神不附人身。”我说,“妳有事说事,别这样。”
她脑袋一转,发出干涩的声音:“……家住平顶山,身居黑风洞,□□白龙马,手中亮银枪。昨日从此过。被他一棍打落马。”
……什么意思。有事说事,唱什么歌啊。白龙马是什么鬼,你是唐僧吗?您是和八戒走散了吗?失敬失敬。我问旁边几个人:“家里有白色的马吗?昨天,附近经过一匹白色的马吗?”
“白马没有,白色的兔子倒是有一只。”婆婆解释道,说昨天儿媳在地里干活时,看见一只黄鼠狼骑在一只白兔背上薅着耳朵赶它走。黄鼠狼遇到猎物,通常不立刻吃,而是将它们赶到没人的地方吸干血液。若是野地里遇见家禽的干尸,即是这家伙的杰作。而那只兔子多半也将是同样的命运。儿媳见它可怜,拿起锄头把黄鼠狼打翻在地,又把受伤的兔子带回家。
所以……是黄鼠狼?如果白龙马是白兔,那平顶山和黑风洞又是什么?
她瞪圆了眼睛,得意地盘踞在土炕上,真像是占山为王的盗贼首领。杂乱无章的被褥下是平坦的铺面,再往下,整齐堆砌的砖块中央是扁扁的炕洞。
……不好。在下面。
就在我想通这件事的一瞬间,山贼首领从炕上一跃而起,正面飞扑而来。我被扣在地上,屁股摔得生疼。清晰地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重量并非人类女性,而是另一种更加蛮横而绝对的力量。旁边的几人见状大惊失色,跑过来撕扯,但那东西纹丝不动。脑中有个声音说,我就要变成那只兔子了。另一个声音说,反正妳也不想活,那怎么死也无所谓吧?
不,不对。就算不想活,命也不是给谁都行。即使是不爱钱的人,也不是谁来偷都没关系。世上没有这种强盗逻辑。
我憋住一口气,毫无章法地狠锤眼前稳如磐石的肉墙。手掌无意中击中她胸口那颗隆起的气囊,她一愣,像按了电门似的惊恐而狂躁起来。好哇,你的命门果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