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人,只能是他。两人的眉眼、语调,还有那份轻狂都别无二致。
无澜将茶杯重重扣在桌上,如触炭火般瞬间抽身。她不断给自己洗脑,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近在咫尺的事实。下意识避开的细节如同烟火般在脑海中炸开,此消彼长,嘲弄着她的愚蠢与轻率。
她节节溃退,一败千里,心里裹挟着复杂奇异的情感剧烈颤抖。无论如何都绝不能让这人做盟主。
一本手抄书将她引到平竹苑,逼得她收他为徒;一杯梅花酿将她引至游哉院,又逼得她从了他的心意。如此精于算计,怎么可以?如此偷窃宵小,怎么可以?
她气得手心发凉,一言不发,扭头便往外走,一刻也不想多呆。
“云亭,送姑娘出去。”萧九轻声唤着,小童应声跑了进来。
刚刚还对自己颇为友善,如今怎么变成这幅光景了?小童怯怯瞅着无澜的脸色,嗫嚅道:“孟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云亭?”她硬忍着怒气,狠狠盯着那孩子,恨不得用目光在他脸上凿出几个窟窿。
“小人奚云亭恭送……”
砰的一声,大门被摔得轰隆作响。礼行了一半,云亭身侧冒出一股邪风,抬头看时孟师父早不见人影了。他哭丧着小脸,一脸无辜:“公子,孟师父这是怎么了?”
萧九轻吐口气,用手指抵着眉间,轻轻打圈按揉着:“她大概是不喜欢你的名字罢。”
“啊!那只能委屈孟师父了!我的名字是老爷赐的,随便改不得呢!”他丝毫无感已被自家主子在背后放了冷箭,摇摇脑袋将茶具收了。孩子缓慢而困难的动作,仿佛将所有时间都拉得漫长了。
“云亭,夜已深了,去睡罢。”
“好嘞!公子您也早点休息。”
萧九不后悔,却觉得可惜。若不是今日下午韩盟主的那番话,自己恐怕也不会这么急切,这么不顾章法地一味激怒她。若不至此,恐怕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无澜出了游哉院后,踏着树顶飞快掠过,直奔住处而去。这一院的人都睡得早,从东头到西头一片漆黑。
楚维展着身子,长手长脚,将整个床榻占去大半。她慢慢摸进来,替妹妹拢了拢被褥,又顺着床边雕花的隔挡滑坐下来,倚着软榻,缓缓埋进双臂间。发丝从发带中垂下几绺,搔着她的眼睛。
寒冷的冬夜里,她无声无息地躲在角落,静静听着炭火一层一层剥落的声响,一夜未眠。
韩鏖居住的正天院坐落在庄子的显眼处。主屋里灯火通明,人影斜斜地映在窗纸上,头大身小。
他手捧着一方金印,思绪万千。武林盟主食官饷,领俸禄,有品阶。这方印是自己初登盟主之位时,先皇在朝堂上亲赐的。先皇对自己多番体恤,自己能回报的却太少太少,实在是愧对隆恩。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韩鏖忽觉腹中剧痛,趴在桌案上颤巍巍地闷哼,粘稠的血液溢满口腔,顺着嘴角、下颌一滴一滴落在木桌上,积成了一个血洼。
他大手一挥将纸笔砚台一并扫落,勉强直起身子,扶倚着墙壁,朝供奉着的先帝画像艰难挪动,身后的一地狼藉仿佛在嘲弄他的外强中干。
染血的金印被韩盟主摆在画像前,他后退小半步,恭恭敬敬地跪下,缓缓磕了三个响头。
先帝爷啊!那孩子说,母亲遗命,不敢踏入丰京半步,远远逃开已经不易,义父,放手罢……
狗屁!只有找借口逃避的时候,才肯叫声“义父”,都他娘的是假的!
半百年前,起义造反的便是浮生宫人。项霄领朝廷之命,与之决战。浮生覆灭后,一切本该销毁,然而,项盟主不忍心将浮生的绝世神功一并掩埋,于是便把《浮生秘史》交托临渊保管,希望有朝一日,时过境迁,往事尘封,可以有机会将它发扬光大。这个秘密武林盟主代代相传。
得浮生者战群雄,为盟主者号武林。若要将那孩子送回他本来的位子,二者缺一不可。
自己重病缠身,时日无多,逼着小九发下重誓,要么去临渊偷《秘史》,要么做武林盟主。以他的性格自然会选择前者,小九淡漠凉薄,却坚守道义,绝不会突破底线,《秘史》拿到手后绝不肯一走了之。
玄尘子向来不信任武林盟主与朝廷,反倒更相信飞花极后人。若是他向玄尘子陈情,老人家一定会被他的诚实打动,将书给他的同时会叫他保守秘密,不得被他人知晓,包括韩鏖。
相信此刻《浮生秘史》已在他手上,只是苦于玄尘子重托难以启齿。自己便装作毫不知情罢!既然“没偷到”,没做到前者,那便选择后者。《秘史》要,盟主之位也要,还不信扳不倒宫里那个老妖婆!
想着想着,韩鏊的身躯轰然倒塌,蜷在地上好似一只金蝉。
次日,薄子玑向韩鏖陈辞,说自己年事已高,有心无力,只想与武林同道切磋切磋并无他意。于是,盟主专门为他加了一场非正式比试,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