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至坐在书房里,听见裙摆在回廊地板上疾行摩擦的窸窣声响,暂搁了笔墨。
他起身推窗,见院子里已上了灯,自言自语苦笑:“终于……想起来了。”
研墨的美人放下犀照点金墨块,在凤至肩上添一件白狐皮袍,柔声道:“今晚长公主攒的接风宴阵仗不小,今天上午又特地着人催了夫人一次。公主府的马车就在角门那候着,见夫人进了府才回去的。老太太、太太、二房、三房、五房也都准备用膳了,车马行李皆预备妥帖,晚饭之后就能出发。夫人晚上要用的几套裙袍首饰,咱们上个月就已预备好了,奴婢现在去呈给夫人挑选。”
“自作聪明。”凤至不悦,咳了两声,递给美人一块手令:“去告诉何洛,鱼快醒了,计划提前。”
美人鲜少被凤至训斥,红了耳根领命退去。
这边姜三醒关上房门,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心跳如鼓。
刚才跟小仙儿聊到和尚庙里能修道,她脑海中忽然闪回过一个场景。
有一年冬天,长姐未出阁时经常去寺庙里进香,回来之后身上却总有一种道观才用的降真香气味。
当时她才七八岁,傻傻问长姐:“你不是和祖母去拜菩萨,怎么去的道观?”
那时候长姐怎么答的?
长姐忙捂住她嘴巴叫她不许再讲,她从未见过长姐那么凶的样子吓得哇哇大哭。
于是长姐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哄着,和她拉勾勾约定:“答应姊姊,他们若叫你上山进香,一定要装病。这件事再不准跟任何人问起,如果你乖的话,等长大了姊姊全部都会告诉你。”
后来长姐嫁了人,再后来难产死了,一直没有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她也因为小时候脑子坏了向来记不住事,压根再也没想起过那天约定的事。只不过每到上山礼佛时,她就会碰巧遇上大灾小病没法出门。以至于嫁人之前她竟一次都没有去过寺庙进香,祖母经常恨铁不成钢的说她没有佛缘。
姜三醒靠在雕花门板上,额头一跳一跳的作痛。她总觉得脑子里好像爬进一条小虫,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长姐去世的时候,她已经十四岁了。所有人都说她是难产而亡,姜三醒心中却始终存着个模糊的记忆:长姐将食指压在唇上叫她不要出声,随后便淹没在浑浊的湖水中。
直到此刻,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这不是梦境或者幻觉,而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实……
那么长姐必定交代给她一件重要的事情,但是被她忘记了。
由于姜三醒记性不好,姨娘从小就训练她在日常用品中给自己留线索,提示重要的信息。她确信如果长姐真的给自己交代了什么事,她必然会留下线索带在身边。
距离晚饭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姜三醒开始逐个扫视卧房内每一件陈设。
从身后两扇门板起,窗纸、妆台、屏风、房梁、帷幔、床铺……她的视线最终锁定衣柜旁边一口松木箱笼。
凤家是一等钟鸣鼎食之家,吃穿用度虽不奢靡,但品质俱是上乘。凤至平日不住在卧房,但陈设仍然巧妙精致。卧房的家具以紫檀为主,最差也是红木,樟木榉木已是少见。
这口松木衣箱虽覆了一层的匠心独运的雕花漆衣,却难掩材质本身的廉价感。箱子锁扣上挂一串生锈的九连环,姜三醒十分确定,这绝对就是她从姜府带来的陪嫁。
其实当年她一共有一千抬的惊人陪嫁,曾经轰动密都一时。有人说姜家为了把女儿嫁进凤家,拼上了全部家底;也有人说,一千抬嫁妆估计有九百抬都是不值钱的货色。
而姜家上上下下心里清楚,除了姜三醒自己准备的那口寒酸松木大箱,其余九百九十九抬都是真金白银的实抬。
说来也奇,出嫁前一晚,向来一毛不拔的姜家祖母忽然贴出体己钱,为不得宠的庶女三醒置办了足足九百九十九抬箱笼作添妆,从锅碗瓢盆到田契商铺样样都是按顶格采买。
由于嫁妆太多,大婚当天密都南北大道上甚至给绵长的送嫁队伍单辟了条通道,仍然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才运完。凤府还给姜三醒单独腾了进院子,专门作为她放嫁妆的库房。
九百九十九抬楠木大箱全部登记在册入了库房,唯独这口松木大箱随她进了栖梧堂。
她站在箱子面前,神神叨叨对着锁扣上的九连环拜了几拜。这连环她小时候第一次破案,事主送给她的。
这会儿时间紧迫,她实在没心思解连环,抬脚踹开木箱在里面翻找起来。里头全是她做姑娘时攒下的衣裙,她嫁入凤家四年,一次都未打开过。
十二套四季新衣,浆洗得干干净净躺在箱子里,都是姨娘在世时为她亲手缝制的嫁妆。
姜三醒鼻尖泛酸,果断抑制住上涌的悲伤,继续向下翻找。果然,在箱子的最底部,她找到一件不属于自己的马面裙。
姨娘为她准备的新衣全部成套,从外衫内着到罗袜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