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按颜色款式分类,一件不多一件不少。唯有这件压箱底的马面裙,只有下身裙摆,没有配套上衣和里衣。不仅用料讲究,做工更是妙得惊人。
裙摆褶子上的两面绣巧夺天工,绝不是姨娘的手艺。而长姐当年名动密都官场,跻身大宪三姝之末,靠的是一手惊为天人的绣活儿。
这裙子绝对出自长姐之手。
姜三醒取剪刀割开布料,不出所料先从腰带里抽出一张花笺。花笺蜷成一个细卷,她小心展开,上面竟赫然是自己的笔迹。
幼稚的小楷写着一串减字乐谱,她左右手跟着乐谱比划了下,嘴里哼出一段奇怪的调调。
剪刀跟着绗线继续往下走,姜三醒发现裙摆内侧曾经被人拆过,又用拙劣的针法缝好了。
很快,她在裙摆的一个褶子里找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用织金的绣线从外头反着绣进裙摆里侧。那绣法可称得上巧夺天工,从外面看金光闪闪的细线是裙摆的奢侈点缀,只有狠心用刀子裁开才能看见里面暗藏的玄机。
正常马面裙八个褶子,精致一些的最多有十六个褶子,可这条裙子有二十四个。姜三醒挥舞手中剪刀,一口气将二十四个褶子全部拆开。
里里外外翻遍,一共找到二十四个男人的名字。而这二十四个名字,每一个她都如雷贯耳,因为他们全部都是大宪呼风唤雨的上位者。
其中身份最低微的一位,正是她的夫君——凤小将军,凤至。
门外响起压抑的咳嗽声,凤至敲门轻声道:“夫人,我可以进来吗?”
姜三醒惊得汗毛倒竖,忙蹑手蹑脚收好裙摆,开门将凤至请进屋内。
这是大婚后凤至第一次进来栖梧堂卧房。
原来略显空旷的套间被各色花草玩具面人泥塑填得满满当当,虽然令人眼花缭乱但也错落有序,却别有一番不属于凤府的人间热闹。
凤至知她屠城时被吓坏了,御医说她有兵火失心的症状。如今看来倒是不假,这些年她爱好囤积,从金银珠宝到米面粮油都屯了不少,没想到都堆在卧房。
他揉了揉额角,拉过房间内唯一一只矮凳坐下,也不说话,指节在桌板上有节奏的轻敲。
姜三醒看凤至这个架势,就知道他焦虑了。
凤至一焦虑,就说明即将要死人,或者已经死过了人。
她从未想过凤至会进卧房,沁出一脑门子冷汗试探道:“这次险些给夫君添麻烦了,我最近不会再出门了。”
凤至看着姜三醒颈子上紫黑的指痕,眼神晦暗道:“你替醒魂司做事权且当作消遣玩乐,开心就好,我不会干预。不过王炳胜护不住你,后面出门要带上府里的人。”
姜三醒点头应下,心里却在疯狂打鼓:这个王炳胜是谁?
凤至看她魂游物外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提示道:“老狗,王炳胜是老狗的大名,就是你常提到的狗爷。”
姜三醒恍然大悟:“哦。”
两人静默半晌,又听凤至开口问道:“长公主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姜三醒点头:“断了一只手。我猜他另有筹谋,会自行回到公主府。夫君要亲自向长公主禀报吗?”
凤至愣了下,摇头道:“不用。你们女子之间的交情,我不掺和。”
凤至脸上辨不出喜怒,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板。不说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姜三醒脆弱的神经被拉扯到极致,她意识到自己真的非常害怕凤至。
她能读出大多数人的动作表情,清楚地知道每个人想要什么,但她从来读不出凤至。
不过她十分确定,如果凤至想,绝对会是一个出色的刑讯官;或者恰恰相反,他也能做一个完美的罪犯。
姜三醒犹豫片刻,开口问道:“夫君十几年前在岁山修道时,可曾恰巧遇见过我长姐姜一白?那时她常去山上进香,不知是她是否去过夫君所在的灵露寺?”
钟鸣三下,院落里响起一叠声催促晚餐的细碎脚步声。
“对不起。”凤至艰难开口,他没有正面回答姜三醒的问题,“我们之间的全部因缘际会,全部因我而起。我从来不是个好人,但也没那么糟糕。再等我三天,等事情全部结束的时候,我会给你个交代。”
他始终没有看她,他害怕在姜三醒眼中看到任何情绪。
姜三醒也永远不会知道,曾有那么一个时间点,任何来自她的情绪都有可能将他击碎。
凤至将一个花笺本按在桌上,起身离开。
临走前,他停在门口留下最后一句话:“从现在起,除了崔狸之外不要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