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狸拎一袋子臭虾蹲在离正门宫墙下,身边支个钓竿,看禁军踩着护城河里碎裂的浮冰捞尸。
浮冰反射着岸边熊熊火光,将河道映得惨白。
河岸上站满了士兵。
不仅五城兵马司、京大营、边兵、外卫来了个整整齐齐,东厂、锦衣卫尽数到场,就连向来对密都防务置身事外的凤家军和西北军,也披盔戴甲跟着在北风里立着,和宫墙上的禁军金吾卫隔岸对峙。
徐骁爬上岸,身上淋漓滴着冰水,骂骂咧咧:“刚换新衣就趟尸水,回去臭婆娘又要叫骂!”
“小狸,你还有心思钓鱼?现在这里除了死人还能钓到啥?”他找到自己靴子奋力提上脚跟,指着对岸道:“看到那些狼崽子了吗?都说来拱卫京畿,有老子在,用得着他们来显眼放屁!就是来讨钱的!故意趁着睿王进京的节骨眼搞事,好教宫里的贵人们多拨些军费粮饷息事宁人。咱们这次可是捅了马蜂窝!”
状元啃着热乎乎的烤地瓜,看热闹不嫌事大:“徐统领,这事儿不能全赖到咱们自己头上啊。醉淮巷的冷库你也看见了,都是切成方块的碎块,就是顺着雁回河流到护城河里,也不至于堵塞河道。桥洞子里积着的一大半都是完整尸体,压根儿不是咱们刚才失手放出来的。按说这些看起来死得比较正常的死者,都归刑部跟京兆府管,咱们得抓紧去找他们报案。”
徐骁摆摆手懒得听他聒噪,皂靴蹬了几下都没穿进去,气得摔在地上。
状元见其中一只靴底黏了些形状奇怪的脏污,正要凑近去看,被崔狸抢先一步将靴子拿在手里。
徐骁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问:“咋了,你俩看啥?”
三人脑袋凑在一处,趁着河面反射的火光,依稀能看清鞋底粘黏的尸体碎肉中藏着半根黑色羽毛。
“糟了,是秃鹫。”崔狸脸色凝重:“羯军大部队很可能已在百里之内。”
徐骁愕然:“怎么可能?密都北郊有三支军队每日巡防五次,别说大部队,连个羯人的毛也近不得皇城。”
状元摘下靴底羽毛细看,亦是满脸惊愕:“翅尖下面藏着褐色绒毛,还真是北境的秃鹫!不过这是只雏鸟。按说秃鹫雏鸟是不会离家的,这附近应该至少有一群。”
三人沉默。
按羯人的规矩,人死在哪儿就葬在哪儿,死者不得土埋火烧浸水,只能天葬。羯军杀戮重,走到哪都跟着百来只秃鹫。由于秃鹫出现意味着百里之内必有羯军,大宪边民最恨此鸟,唤之“报丧鸟”。
徐骁道:“会不会是哪个缺心眼儿养着玩的?养这玩意费钱,不像普通人养得起的。会不会是岁山那边,太子爷的林场……”
三人对视一眼便噤了声。
徐骁忽然一拳砸在状元胸口:“看你这小身板薄的跟纸片一样,不像咱们边城人,怎么秃鹫的事这么清楚?”
状元两眼一黑,几乎呕出血来:“我……听我师姐讲的啊!你这大宪第一铁拳的名号倒不是浪得虚名……咳咳。”
崔狸转头,见状元手里地瓜热气腾腾,吞了口口水,又漠然转头去看钓竿。
河里的尸雾像蛇一样爬到岸上,在人群之间游走穿梭。一队黑缨玄色黄铜钉盔甲的骑兵悄然隐在浓雾之中,向西郊岁山方向疾行。
徐骁眼神冷冽:“小狸,不知道哪一路神仙,逼得万岁爷把黑甲都撒出来了。密都恐怕要出大事了,二位万事小心。”
他披挂上马,一人一骑提着两只靴子奔向皇城。临走前,往崔狸钓竿上挂了个手令。
状元蹲在钓竿旁边看那手令,唏嘘不已:“不是,你们俩交情这么铁吗?这将军手令能不问缘由立调三千禁军,徐统领就这么啥也不说,直接挂你鱼竿上了?”
崔狸不语,状元后知后觉道:“怪不得,我说禁军统领怎么亲自来出凶案现场了?原来看的不是醉淮楼的面子,是专程来看您……”
崔狸打断他道:“你拿这手令去禁军卫所,帮我挑两个机灵的。”
状元震惊:“人家给了三千人,您就挑俩,这合适吗?”
崔狸反问:“我一锦衣卫小千户,大晚上跟禁军要三千人,是打算要造反吗?”
状元吃瘪:“那您好歹说下要这两人具体做什么,机灵也分不同方面的。”
崔狸道:“一个盯梢打探,一个跑腿送信,今晚跟我去岁山。能活下来的话,三天后回来。”
状元一口气噎在胸口:“这么危险呐?那咱们醒魂司几个兄弟要不要一起?”
崔狸笑了:“醒魂司几个兄弟?谁?老狗查铜钱去了,就剩下你一个碎嘴文职。哦,还有那个神叨叨的苗家小孩。”
他忽然眉心一动:“叫她现在过来,唬人的行头全带上,去洒金阁找我。”
“您说小仙儿?去洒金阁?”状元唬了一跳,转而羞涩道:“她一女孩儿去那地方不合适吧?要不我陪着?安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