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晴空朗阔无云,车子缓缓驶上高架桥面。孟余兴高采烈哼着曲儿,一脸傻样,惹得曲若伽忍不住边嫌弃边笑。方清月把药箱规规矩矩摆在腿前,拿出小剪刀、棉签、消毒酒精,以及早就分剪好的纱布。
再转头,左边那位已经像个爷一样,大大咧咧歪斜着靠在座位上,两条长腿以最占空间的姿势伸展,紫青的手掌摊开,搁在膝盖上,好整以暇等着她。
瞥了他一眼,她木着脸,平静地捏住他手腕上硬梆梆的骨头,另一手用小剪刀熟练地剪开纱布,再揭掉最下面一层贴布,然后紧紧皱起眉头。
从副驾驶转头瞧情况的曲若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嘶”了一声。
赵法医倒也不是马虎的性格,只不过平时伤口见得实在太多,再加上这一帮刑警整天这个伤、那个伤的,早都麻木了,习惯性就包得粗糙简陋,消毒消得不仔细不说,那几根硬刺在掌心肉里窝了一天,连脓血都没处理一下,就稀里糊涂缠上了。
现在,眼前的手掌心肿得像个快要腐烂发黑的紫薯馒头。
……这都已经影响日常生活了啊,怎么还能忍着,而且昨天还跟嫌犯动手了,这究竟怎么做到的……
曲若伽回忆了一下昨天事后瞟到的李秋伟鼻骨断裂的惨状,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不禁觉得齐妈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他们家头儿确实太需要人照顾了。平时查案太忙,但如果身边能有个温柔体贴的姑娘时常叮嘱记挂着,帮他刮刮胡子熨熨警服,监督他少抽烟,最好干脆戒了,偶尔来队里给他送点营养均衡的热乎饭菜之类的,那头儿肯定不至于活得这么糙……要是真有这么个“女菩萨”该有多好……这么寻思着,她忍不住就有点心疼。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成辛以在她心里就像是个脾气暴躁、但本事高强的老师父,公正严明、英勇神武、上山下海、文争武斗、几乎无所不能。虽然天天骂她,但总能用他专属的那种特别凶特别严厉的魔鬼方式教她好多极实用的本领,令她怵、但又敬,也心知肚明在他手底下的这些年,自己比好些同届同学进步得都快,所以她才会这么兢兢业业一丝不苟跟着他干。于是这会儿,她皱着脸盯着“老师父”那只不堪入目的大手,揪心半晌,不禁弱弱问。
“头儿……你都不疼的吗?”
“老师父”当然不会知道小姑娘的内心活动,他正瞄着那根蘸了酒精的棉签头,心不在焉地耸耸肩,没答。
但孟余没有女孩子那么敏感细腻,如愿以偿握着方向盘,乐呵呵的。
“头儿,你养的那只猫可真皮,害你手伤成这样,不过我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了哈哈,下回我给它多买点好吃的犒劳一下吧!你家猫爱吃啥?”
……要不是看他正在开车,曲若伽就要揍他了。
“对了,头儿,你家的猫是什么品种啊,什么颜色的?”
也听施言转述了猫的事,曲若伽一方面不可置信,另一方面关注的点也和钢铁直男不一样。
品种?成辛以抬眼看看坐在旁边、板着脸冷冰冰给他消毒的古怪医生,目光穿过棕黑发丝落到那之下的柔润皮肤,一时觉得有点无奈。
果然,随口撒的一个谎,要靠无数个谎来圆。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养猫的事得稀里糊涂传遍整个市局。他盯着那朵像花瓣一样粉嫩的耳垂,舌尖又一次不务正业地回忆起那种柔软口感,像棉花糖。
好像没听说有粉色的猫吧,那就……
“白的。”他随意道。
“纯白的?哇,那肯定很可爱!”
曲若伽想象了一下头儿顶着他那张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脸,怀里却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奶猫逗弄的画面,只觉得有种破了次元壁的感觉。她自己以前也养过猫,所以问题也不禁深入起来。
“该打的几针都打过了吗?绝育了吗?”
话音刚落,却见“老师父”拧紧眉头,不大不小痛苦地叫了一声。
“呃啊……”
……
他从来没在自己队员面前发出过这种声音,原本也是绝不可能会发出这种声音的。但手掌上的剧痛来得毫无防备,脑子里又在色眯眯回忆她的味道,所以一时口无遮拦。
那声音腔调诡异,除了本能叫痛之外,又带了一丝懒散,一丝沙哑,一丝狼狈,一丝抱怨,还隐隐有一丝、极罕见的、突兀又隐晦的性感男人味儿。
车厢里瞬间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孟余也不哼曲了。
但大庭广众下发出这种荒诞声音的人自己倒一点儿看不出尴尬局促,叫完之后,还斜着眼,很嫌弃地睨着罪魁祸首,一字一字,理直气壮地质问。
“泄私愤?”
他好像特别喜欢重复用她说过的话来怼她。
但她木着脸,很不客气地又用酒精棉签抵在肿痕处按了第二下,力度和第一下一样重。按完之后,才抬头坦坦荡荡迎上他的目光,一丝闪躲都没有,也并不打算回答他的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