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夜晚灯火通明。
手机开始规律震动时,方清月刚洗完澡,正准备开始吹头发。
她自诩不是个过分矫情的人,过去的三千多天里,已经将自己锻炼到尽量不在吹头发时想起他,不再想起同居时他总是如何耐心地帮她吹的,不再想起他的手指抚过发丝时的神奇触感。
而且当初他的学习能力超级强,明明自己的头发又短又硬,平时根本用不上吹风机和梳子,与她那不打理时蓬乱得像草垛的头发俨然是两个极端。但给她吹过一两次之后,他就迅速找到了关窍,不仅不会扯痛她的头皮,还能轻轻松松吹得快又好看,后来甚至从善如流学会了按摩头皮,力道恰到好处,活生生一个被刑警这一行耽误的神仙Tony。
但当然,没那么纯善,他会跟她提条件。比如他会耍赖非要她在吹头发的过程中唱歌给他听,或者黏黏糊糊要她给他揉肩,或者挠她痒痒,或者其他一些更过分的要求……
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最初逃出国外的那段时间,她几乎丧失了吹头发的能力,并在心理疗程期间狠心把它们剪到有史以来最短,不想再因为这种细微又日常的动作而想他想到崩溃。她的心理医生说她要练习情绪稳定,练习对抗戒断反应,有意识、甚至不吝刻意地控制自己的思绪,最好能掌握随时随地专注的能力,哪怕是通过背书的笨方法,否则,那些白墙上的同一张脸就可能会在任何一个毫无防备的瞬间卷土重来。
十年前,她无法面对那张来自深夜积雪的脸,所以她用尽所有办法,竭尽全力避免自己在无数的生活起居细节中想到以前的美好回忆。
可它们存在在她脑中,比原以为的更坚固、更扎实,为了对抗癔症,为了治好自己,她失败过无数次,崩溃过无数次,随时随地心脏绞痛,失去氧气,仿佛被绞杀上岸、无力挣扎的鱼。
后来,她慢慢锻炼到适应,就像曾经适应着与他一起生活一样,原路返回,再次去适应不与他一起生活。
但她清楚,他才是被无端波及的那一个。
十年,她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才鼓起勇气重新回到离他稍近些的地方,浅尝辄止,小心试探。
而如今,她却开始想要更多了。那么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呢?如果她主动一点、积极一点,他会是什么反应?她可以直接跟他摊牌么?肆无忌惮,蛮不讲理,假装过去空白无情的这十载光阴只需要一句“对不起”就足够补偿他?假装两个人心中再没有任何被漫长时光沉淀下来的隔阂和细小疙瘩?他呢?他又真的会毫无芥蒂地让她回去么?
她回想起十年前的那个中午,医院路面的鹅卵石仿佛磨钝的刀子,慢条斯理碾着她的喉管,她记得那时为了不让眼泪留下来,她捡来一片石头藏进口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攥紧,让疼痛啃噬手心转移注意力。那时他就说过,他不会再给她后悔的机会,这辈子都不会。他从来不是会轻易食言的人。那她可以耍赖么?嘴硬说自己没有后悔?她只是想他,想他不算后悔,这样可以么?
——
方清月慢吞吞走到书桌前,低下头,湿长发丝卷落下来,一滴水滴在手机屏幕上正在闪烁的他的名字上。
她缓慢眨眼,按下接听键,举起手机放到耳边,没有马上说话,但突然觉得好想他。
好想好想他。
“到家了么?”
她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他看不到,才“嗯”了一声。
“怎么了?”
他敏锐得仿佛能穿透世间所有阻隔,只听着遥远手机信号传来的声音,就注意到她的一切细微情绪变化。
“什么‘怎么了’?”
方清月转身,顿了顿,突然很想直接坐在卧室地板上。
她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听起来怪蔫儿的。”电话另一端的男人轻声哼道。
“可能……这几天确实有点累吧。”
卧室的沙发对着床尾,木地板温暖光滑,她背靠着沙发墩,拿了一个柔软抱枕抱在怀里,让湿发搭在另一个抱枕上,忽然很想买条长毛地毯放在这里,最好是灰色。
“是么,我还以为是被什么人欺负哭了。”
如果是十年前煲电话粥,她肯定会娇气地说“谁敢欺负我,我可有一个江湖传闻中脾气超级暴躁的男朋友呢”,但现在,她只是抿了抿唇,摇头否定。
“没有,而且其实,我今天心情还挺好的。”
“真的?”
“嗯。”
“晚饭吃过了么?”
她听到他轻轻地笑,语气自然,仿佛每天都会问这样寻常而又有烟火气的问题。
“嗯。刚下班的时候,吃了一片比想象中味道更好的蛋糕。”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对他产生倾诉欲和分享欲的呢?大概是大二或者大三吧,她开始对他有好感和依赖感,开始意识到他和别人都不一样。如果人类的感情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