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像老驴身后的碾盘,转了一圈又一圈,时间转到了1978年,我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兰君总说我像夏天落蛋的老母鸡,头发一绺一绺的掉,耳朵也经常嗡嗡的响,前几年,不管多累的活,睡上一觉第二天又能生出一把子力气,可年龄一过了四十,睡的觉少了,不管几点睡,一觉也就睡三四个小时,常常鸡还没叫就醒来了,第二天总怏怏的没精神。
兰君也每天喊腰疼,原本宽大的骨架也探下身来,她也学起上了年纪的妇女,在头上挽起一个发髻,再窝上一个毛巾,人家是怕老,她却故意把自己往老了打扮,好像老了就可以避免很多是非,少了很多责任似的。
还好,铁蛋已经可以出满工了,会计孬好一天计八个公分,但孩子身子却弱的很,下一场雨就要病一回,吃了不少药似乎也不顶事,朱先生只说是:先天阴阳失调,阳气不足。
这让我和兰君更加的忧愁,我只担心我们这样的成分,再加上孩子模样不讨巧,给他说个媳妇恐怕也难。
安勤自从嫁到了周家寨,他男人给她寻了个卖肉的活,脏是脏了点,可总算不用天天下地了;可就是不常回来看看,有时候也让赶集的给捎回点下水;兰君只说闺女白养了,我劝她说:孩子们忙的来不及,吃上一口肉就算闺女来看你了。
转过年,小麦还没抽穗的时候,村里说是要分地,以前分过地,但每次分地不长久,就又合在了一起,哪次也没分成过,社员们都觉得又是瞎折腾。
这天收了工,早早吃罢饭,村里大喇叭吆喝着去牛屋里开会,抹着嘴的社员三三两两的钻见了牛屋,张二狗到的早,撅着屁股按住一只条凳,看我进来了,手摆的像拨浪鼓对我说:亲家,来、来、来
自从安勤嫁给到了周家寨,他逢人就喊我亲家,他终于找到了肩膀头和他一般高矮的人;我挤过人群坐在条凳上,他向我手里塞了一把料豆(炒熟的黄豆,夜间给牲口添加的饲料),不用问,这又是他在牲口槽里,从驴嘴里抢下的;我拿过料豆,一颗颗送进嘴里,别说,嚼起来咯嘣咯嘣又香又脆,不大的屋子,挤满了牲口和人,挤满了男人、女人,挤满了大人、孩子,混合着牛粪、臭鞋,混合着旱烟、饱嗝,混合着嬉笑与忧愁。
队长清了清嗓子,胡骂了两句,会场顿时安静下来,会计当着众人写下了一个个纸蛋蛋,然后把纸蛋蛋扔进了竹筐里。
队长喊着社员上前去抓,大家只觉得闹着玩;都不肯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反倒是张二狗无所顾忌,抬起腿抓了一个纸蛋蛋,打开一看,抓下了东南一亩八分水浇地。
其它人一看,也不愿等了,纷纷上前去抓,有抓东地的、有抓南地的,有高兴的、也有懊恼的,一瞬间就剩下不多了。
我本想上去抓,想到铁蛋已经成人,一直羞答答的上不得台面,我就想让他露露脸,他低着头走上前,只捡角落里捏了一颗,打开一看,抽的是远东地的旱沙地,心疼的我只暗暗叫苦。
接下来又分了牲畜和农具,我、兰君、铁蛋三口人,分下了两只羊,四只鸡,张二狗一个人分了八只鸡,大牲口没有分,几家还要伙着一起耕地。
没想到就是这平平淡淡的夜晚,像一场地震给大家的生活撕开了一道翻天覆地的口子。
等地边子划了界,鸡鸭进了圈,看兰君手里拿着鸡食盆,我才觉的这次和以往不太一样。
不几天,张二狗弓着腰进了门,他身上斜披着衣裳,随手从门前的扫把上撇下一个剔牙棒,在牙缝里戳来戳去,随后一口浓痰吐在了地上。
我心里厌烦他,但毕竟女儿是他做的媒,又成了亲家,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张二狗也不在乎,紧走两步来到了羊圈,一脚踢在羊屁股上,转过头来说:世贵,你这羊打算什么时候杀?
我又当张二狗说笑,我说:好好的生灵子,杀了它做什么?
张二狗用手点点我,显出同情的样子,开口说:世贵,你就是胆子太小,你养着吧!不知哪一天生灵子又被收回去,到时候你白搭功夫白搭料。
说着来到我面前,拍着肚子得意的说:啥也没吃到肚子里保险,逮鸡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这八只鸡,我一天吃一只,还能吃上十来天。
今早鸡逮到家,我就开了膛,我专捡的是三五年的老母鸡,肚子里一窝油,还有蛋茬子,不见天的鸡蛋最养人,连肉带汤的我煮了一大锅,煮熟了掀开锅,上面飘着的一指厚的黄油,我连菜都没放,一口气就吃了个干净,只是吃完了,肚子有点撑得慌,这才出来逛逛消消食;说完又在牙缝里抠了抠,扯出一条肉丝来,看了看,又扔回了嘴里,嚼两下就咽了下去。
我和兰君看见了,恶心的不行,只说我们清淡惯的,吃不得大鱼大肉,再说真要吃了,村里再要,我们拿什么赔呀?
张二狗看说不通,恨恨的跺着脚,又踢了一脚啄食的鸡,扭着头走了。
天气一天暖似一天,转眼到了麦收时节,麦收是一年最为辛劳而又满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