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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朝应该是注意到他了,然而仍然按部就班地脱掉室内鞋、换上靴子,把室内鞋扔进鞋柜,用力地关上铁质的柜门发出刺耳的咚的一声,然后梗着脖子昂首挺胸地从他身边走过,就当杵在门边上的影山是空气、不存在。她倒是没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跑起来,只是步子都迈得格外的大,连套在冬服水手服外面的牛角扣大衣都被掀起了一点衣角。
影山沉默着注视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屈起左手的食指抵在唇上,轻轻地清了清嗓子。那是想要和她交谈的信号,是属于影山和她彼此的秘密,还是她发明的。
是啊,他们认识那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吵过架动过手。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影山和她也曾经扯着对方的头发掐着彼此的脸颊打成一团,然后宣告“我再也不跟你好了”“这辈子都不要再理你了”云云。那时候的她被茉莉婆婆押解到他们家来道歉,家长们在楼下客厅聊得其乐融融,只放了她一个人上来找他。
当时的影山因为跟女孩子动手这事儿被爸爸狠狠揍了一顿,躺在床上有点生气有点委屈还有点微妙的在意。听到她上楼的声音他明明很想爬起来,又觉得这样就输了,于是翻了个身从面朝着墙翻到面朝门口,把大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观察她。
小动作搞得很及时,影山刚盖好被子照朝就敲门了。她用手指推开一点点虚掩的门,站在门口又不好意思吭声,就是这样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学着当时热播的电视剧里迷倒好多女性观众的帅气侦探,左手食指抵在唇上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一声,用来吸引他的注意——
那是很久以前的照朝,是自己还顶着脑门上磕出来的显眼乌青、却还会用柔软的手摸摸影山脸上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问他痛不痛的照朝。而现在在他面前的她仍然没有任何回应,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在与她擦肩的瞬间,影山视线的焦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条围巾上的大洞,毛茸茸的绒线扭曲成有些突兀的形状,是他两个多月之前亲手戳出来的。
似乎感知到了他始终追逐着她的目光,照朝在门口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三下五除二地扯下了脖子上的围巾,用力地、带着怨气地、仿佛手忙脚乱地塞进了单肩书包,然后用力地推开了门厅沉重的大门。
扑面而来的寒风和大片的雪花。她被冻得一缩头,却只是拉了拉衣领,仍然义无反顾地踏进了飘雪的四合暮色。
被放开的铁门与门框碰撞出沉闷的响声,然后缓缓归位。影山闭了闭眼睛,在心里默默地数了三十秒,这才又一次推开了门。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雪也越下越大,越积越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路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和偶尔经过的行车明明暗暗。照朝的长发和衣摆在风里被吹得乱七八糟,纤细的背影在飞雪里看着尤其的单薄。
她走得比平时还要快一点,每走出去不远就要停下来,像掉进水里的小动物抖去身上的水珠一般,抖掉头发肩膀上落下的积雪。影山保持着能看清她身影的距离,控制着自己的速度跟在她后面不远的位置。
女孩子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的地方,经过这个拐角就要到他们住的那条街了。影山快跑了几步想要早点让她重归他的视线,却在转弯的时候差点撞上人。
站在那里的人是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的照朝。她的头顶和肩膀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整个人被分割成长发的奶茶色、大衣的海军蓝色和雪的白色几个大块,像是一杯海洋风包装的雪顶咖啡。
那是他们家附近的甜点店的招牌饮料,每年海之日的时候会换成大海主题的限定包装,很受附近的年轻人喜欢。而照朝也未能免俗,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动不动就要拉着他去买。
……完全无法理解。影山尝过一次她的喝了一口,五官都纠结成一团,像咽感冒药水似的咽了下去,实在理解不了为什么她这么喜欢——然后回家还要帮着她瞒着她的外婆,因为那是咖啡、里面还加了洋酒,茉莉婆婆说小学生不可以喝,会长不高。
本来就不可以,点单的时候看店的小哥都会温温和和地嘱咐一句“这个不建议小学生哦”。那时候的照朝头铁,仗着自己比当时的影山还高一大块、去看他们小猎隼队比赛的时候还被人当成中学女生搭讪过,干脆利落地冒充初中生都不脸红,还要十分做作地补上一句“哥哥放心吧,我不会给我弟弟喝的。”
弟弟就是指面无表情站在她身边、当自己听不懂她说啥的他。影山倒是想反驳,可看着照朝比他还要高一块的肩膀,再想想他们相差三个月、她在秋分他在冬至的生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照朝总是有道理的,然而或许真是喝咖啡的锅,小学六年级开始她就真的没再怎么长高,一米六对她来说仿佛成了无法跨越的天堑,无论怎么喝牛奶做运动都无济于事。直到初中二年级开学体检,照朝拿着宣告她这一年连0.5厘米都没长到的体检表,看着他身高那一栏里的白纸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