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庙正殿的供案上只摆放了两盏极粗的灯烛,火光左右摇曳着,让泥塑神像孩童的脸上似乎有了狡黠的神色。
哪吒坐在红漆的梁柱旁,低头为身旁睡着的人掖好被角,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她的睡颜。
陈香末原本便生得静驯的一张脸,闭目熟睡的样子看起来更是安静,亮粉色的长发散落在枕上,让她看起来更加不似真人,而是个会呼吸的人偶娃娃。
哪吒不禁用想象描绘起她黑发的样子,梳成天宫仙娥们高耸华丽的发髻,簪上璎珞金银……他忽然又想起,她根本没什么精致的饰物,简洁的一对猫耳髻里插着的是木头削成的发簪。
女子爱俏,就连他年幼的小妹,每日都会仔细思量选戴哪一对宝石珠花,穿哪一套襦裙,而她竟丝毫不在意似的。
他靠在柱子上胡思乱想着,烛火的影子在他脸上摇曳。
比起白天亮堂堂的模样,黑暗朦胧的庙宇大殿更让他熟悉。
幼时,他常惹得李靖大怒,受到的惩戒往往是被独自关进女娲庙里。李靖不准任何人来探视,也不准任何人送饭进去,好叫他在女娲娘娘面前好好反省。
两扇木门一关,整个大殿立时便陷入黑暗和寂静。任凭你怎么大喊哭闹,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这一招对普通的孩童来说比藤条鞭笞还厉害,但他自小便胆大叛逆,李靖要把他关在这便让他关呗,反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好几次溜出去故意叫李靖撞到,气得他七窍生烟,转头便问太乙真人要了法宝,好让他无法再溜出去。
于是自此便只能乖乖呆在这幽黑的殿宇中关紧闭了。
女娲娘娘的神像是玉石雕成,足有整个大殿那样高,烛火下青白的脸掩藏在重重的幔帐之后,石刻的眼珠木然而冷漠地望着他。
他将双臂交叠枕在脑后,靠在柱上,也是冷冷的挑衅地予以回视,半晌便又失了兴趣,百无聊赖地盯着黑漆漆的房顶看。
随着他长大,关禁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甚至已经习惯并接受了一个人呆在黑暗寂静的地方,和这些桌案,贡品,高大的梁柱融为无知无觉的一体。
但是现在,身旁另一个人的存在让他有了些奇怪的慰藉,仿佛受罚的时候终于有共犯能陪着了,于是这片黑暗也变得无足轻重。
他的目光落在供案后泥塑的哪吒像上,孩童的脸颊红润丰满如水蜜桃,一双大眼睛圆睁着,似乎时时在怒瞪。
他在黑暗中吐出一口气——他幼时才不是这个蠢样子呢。
***
公鸡打鸣声吵醒了陈香末。
此时正是四更天,大殿里仍旧披着一层朦胧的黑纱。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转头看到靠坐在柱旁的人影。
哪吒侧过脸来,也不知道他是早就醒了还是压根没睡。他将右手一指,陈香末身上的被子枕头等顿时消失无踪。
陈香末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他的手上,五指修长,每一根都健在。她惊喜地说:“你手长回来了!”
哪吒将五指一拢,又松开,露出一抹笑来。
“你昨日将灵力耗尽,现在查看一下灵池有无异常。”
陈香末打坐,调息,沉入灵府一看,原先仅如小潭的灵池,现在竟已扩大到湖泊般大小,银色的水波里蕴藏着搏动的力量。
“我的灵池竟然变大了!”她又是讶然又是高兴:“难道是因为灵力耗尽的缘故吗?看来我要多冒几次险。”
“不可。”哪吒皱眉:“灵力耗尽十分凶险,弄不好便会使得灵府破碎,成为废人。你在玲珑宝塔那次,灵力暴动差点爆体而亡,你忘了吗?”
“哦。”陈香末悻悻地低下头。
玲珑宝塔的事情,终究是他的过错,每一次想起他都不免歉疚。于是他又软下口气,安抚道:“修行之道讲究循序渐进,我会尽力帮你。”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锁链晃动的声响,一道竖形的光亮出现在黑暗的地面。负责洒扫的老头将头探进来左看右看,自言自语道:“老眼昏花了,里头分明没人。”
他拖着扫帚走进大殿,丝毫没有注意到,房梁之上站着一对男女消失在尘埃密布的空气中。
天已蒙蒙亮,半边红日停靠在地平线上,周围缀着淡紫红色的云霞。
街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都是早起出摊做生意的。陈香末从他们身旁经过,余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
巷子中一户人家门户开着,一个小姑娘侧对着他们扫地,扫帚发出“刷——刷——”的声响。
少女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身着粗布衫裙,发黄的头发梳成整齐的双丫髻,装饰着布绢花,她低着脑袋注视着脚下,神态认真。
似乎是察觉到了别人的注视,她回头看了一眼,瘦尖瓜子脸,眉毛很淡,一双圆眼睛如警惕的小鹿,迅速瞥了陈香末一眼又缩回,抱着快有她人高的大扫帚躲回门里。
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