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宫里受尽白眼,为数不多忠心跟随的人里便有尹内侍。
那是个固执刻板的小老头,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热衷于用“老祖宗is watching u”的眼神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扫描人。
对我这个不是在君权神授的礼制法规下长大的现代人,尹内侍可以说是很看不上。
我特别理解,毕竟我也不是很敢保证自己对他们的封建思想没有看不起的意思。但刘辩告诉我,尹内侍看不上我的一大理由,是他认为刘辩和我互通款曲。
我当时就扑向广陵王心纸君哀嚎:“这是造谣!!殿下!!通过个人想象,虚构事实并且散布出去的行为是造谣!!!”
广陵王让我冷静点,说尹内侍只是需要时间去判断,以前尹内侍还觉得刘辩和她好男风,毕竟汉室的典型案例过多……
虽说对我看不上眼,但刘辩让尹内侍教导我礼仪宫规的时候,他并无懈怠和坏心,尽心尽力的把这些年在宫里学到的一切都教予了我。
甚至,在刘辩带着胡闹的意思,让他给我们讲历史时,尹内侍也只是说了句“老奴浅见寡识,对史书知之甚少,怕说错了什么,害淑女错记野史。”
结果我和刘辩同时双眼一亮:野史!有八卦听!
……
我记不清过了多久,那时的尹内侍虽然仍会用“老祖宗看着你,崽种”的眼神对我进行扫视,但心里的防备到底减轻了。
于是,某一天在学习完当日的课程后,我壮了胆子问尹内侍,“您是不是不喜姎?
尹内侍眉心瞬间皱出个川字,低头轻声训斥我道:“怎能轻易询问他人喜或不喜,淑女莫要自轻自贱”
然后他松了神色,略显无奈的告诫:“在宫中,不可自称‘姎’,那是世家贵族的女公子的自称。淑女现下是殿下身边的宫婢,哪怕心知这身份不实,也要时刻谨记。\"
待我老老实实的说自己记住了之后,尹内侍方开始思索,半晌,回答道:“老奴并非不喜淑女,只是觉着淑女不该到这宫里来。”
“老奴能看出,淑女并非这块土地能生出来的人……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老奴细细筛过一遍,竟是寻不得淑女故乡半分。”
尹内侍停顿片刻,却是温和的笑了:“于是老奴便想,淑女的故乡莫不是古籍里记载的仙境?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若非自由纯粹的仙境,怎能养出这般心思干净、无拘无束的女娘,与汉宫的礼规教条全然相反。”
他说:“淑女本不该来,来了……就很难再离开这皇宫。”
我没有接尹内侍的话,也不知道该接什么,揪着袖口不自在的揉搓着。
再这之后没多久,尹内侍死在了刺客的剑下。
据当时在场的宫人回忆,尹内侍是第一个发现刺客的人,也是第一个挡在刘辩身前的人。
被刺客杀死前,他只留下了两句话,一句是喊当值宫人去请近卫,另一句则相当大逆不道。
“都发什么愣!!若是殿下死了,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他尖声嘶吼着飞扑上去,替他的殿下谋得了生机。
直到生命的最后,尹内侍都死死瞪着殿门。
广陵王后来告诉我,尹内侍几乎一生都活在皇宫里,在侍奉刘辩前,也曾侍奉过其他贵人。但在侍奉刘辩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曾经的事情,就好像刘辩回宫的那日,便是他入宫的第一天。
“他没有白死。”广陵王这么告诉刘辩。
从我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尹内侍为了保护自己的主子,牺牲了自己的命,他的死亡就不是无谓的牺牲,而是一个有意义的行为。
只要有了意义,生命的消逝就不会无足轻重。
可那些被处死的宫人们呢?
他们死亡的意义是什么?
我看着空落落的掌心,慢慢地抬起手捂住眼。
没有。
如孩童因好奇而向蚁穴灌入滚水,那几十个宫人就像蚁穴里的蚂蚁,毫无意义的在滚水里死去。
·贰拾柒·
突然,宽大袖摆下的手腕被人准确抓住,一团梳理整齐的彩线被塞进手心。
我抬头去看抓我的人,是刘辩。
这是寒食节那日我托他帮忙带回来的五色缕,这段日子发生太多事,我俩都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看我抓紧那团彩线,刘辩同我对视一眼,然后直接把我从地上扯起来,以一种不容妥协的力道拉着我往前走。
我的精神还在恍惚,走得磕磕绊绊,几度踩到自己的裙摆往前摔。
刘辩却是不管不顾。若我摔了,他便停下,待我爬起后继续扯着我走。
我们直走到寝殿才停下,刘辩推开寝殿的门,松手,轻轻将我推了进去。
他不知道何时把那块木板抓在手里,待我茫然的转过身,才举起示意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