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午后,暑气蒸腾熏得人头脑昏沉。
青溪县衙门前,原本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道显得比往常安静。
灼热的日光下,行人寥寥无几,路边小贩们的叫卖声也有气无力。热气之下,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慵懒的味道。
方金芝一袭杏黄罗裙,手臂上挎着个篮筐,行走在略有几分空荡的街道上,脚步轻快,发间的流苏簪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她身后,跟着一身干净黑衣、面无表情的林阿贵。
方金芝脚步未停,时不时回头担忧地看林阿贵一眼。
他的伤口现今已经愈合大半,但身体仍然虚弱,顶着刺眼的阳光赶路还是有些勉强。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待会儿咱们在城里雇车回去。”方金芝鼓励道。
林阿贵垂了垂眼,“阿贵无事。”
两人又走过一条街,额角都布满了细细的汗珠,才终于在青溪县衙西南侧的牢城外驻步。
牢城门口,站着一胖一瘦两个守牢的差拨,都生得一副贪婪奸诈的模样,眼底泛着浑浊的光。
见到林阿贵这个熟人,两人态度即刻傲慢起来,扬起下巴抱着手,拉长声调问他道:“又是你!怎么着,又来看望你家主人?”
林阿贵点点头,语气恳切,“请两位大哥通融。”
两个差拨相视一笑,瘦的那个挑了挑眉,摸着自己翘上天的羊角胡须,幽幽说道:“通融?我们已经通融过你两次了!上次你在里面待得太久,我们差点被吃酒回来的节级大人发现!”
胖差拨也附和道:“你家主人犯的可是死罪,县太爷下令说不准任何人探视,我们兄弟是看他可怜,才替你担了两次这天大的风险,你却还想再看第三次?万一这次出了差错,我们被撤了职,就凭你给的那二十两银子,够吃多少日子的?”
瘦差拨拧着眉毛,挤出了一脸褶子,为难道:“小兄弟,我们也都有一大家子人需要养活,日子过得很不容易的!”
两人将牢城门堵得严严实实,一唱一和,就差把“加钱”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林阿贵默了片刻,闷声说道:“银子都给出去了,我现在没有钱。”
一听没钱,两个差拨立即变了脸,作势便要赶林阿贵走,大声骂道:“滚滚滚!没钱还敢来,真当我们是大善人呐?!”
方金芝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无奈地撇了撇嘴。
林阿贵性格单纯又救主心切,前两次来探监,竟给了差拨们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两个差拨定是见他出手大方,认定他囊中富足,所以商量好了等林阿贵再来,便要狠狠敲他一笔。
这青溪县衙蛇鼠一窝,当真没一个好东西!
方金芝胸中腹诽,面上却挂起笑容,上前几步挡在林阿贵身前,眼睛笑眯眯弯成月牙,甜声说道:“两位官爷莫生气,他没银子,可我有呀。”
“你又是谁?”两个差拨挑眉看过来。
方金芝轻叹一口气,笑容淡了下去,眼底泛起悲伤,“我和他一样以前是林府的仆人,少主人对我有恩,听说他犯死罪下了狱,我便亲手做了些饭菜,想再见少主人最后一面,也算是报恩了。”
差拨们闻言,上下打量着方金芝,见她虽自称仆人,身上穿的布料却不是廉价的粗麻布,头上还能戴几个首饰,想必过去在林府是极其受宠的,手里应当有些积蓄。
“你能拿多少?”瘦差拨问道。
方金芝取下腰间挂着的荷包,递到他手中,“这是小女子所有的积蓄了,还望二位官爷笑纳。”
荷包鼓鼓囊囊的,两个差拨迫不及待地打开查看。
里头的银子统共五十两左右,有整有散,还有几串脏兮兮的铜钱,看上去确实像是东拼西凑出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会心的微笑,继而闪身,将通往牢城内的入口让了出来,“难为你一片忠心,快进去吧,记住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到点儿就赶紧出来,别让我们兄弟难做。”
方金芝笑着连连道谢,拉起还在生闷气的林阿贵往里头走。
来到昏暗的廊道,林阿贵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好似有些沮丧,低头小声喃喃一句:“李公子的命也才值五十两。”
话只说了一半,方金芝却已经懂了。
她停下脚步,回头拍了下林阿贵的肩膀,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郑重说道:“放心吧,老虎死后,没有一只狐狸能够独善其身。”
*
关押林公子的牢房位于走廊尽头,这里潮湿、闷热、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一个差拨走近,动作利索地打开门锁,一句话也没说,便面无表情地离去了。
方金芝缓步走了进去,见林公子早已没了过去风度翩翩的模样。他穿着沾满脏污和血迹的破烂囚衣,靠坐在墙角的干草垛上,头发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