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烟雨经历了一场大难,整晚不得安眠。
她咬着手指,满房间地踱来踱去,焦虑得像在热锅里打转,时不时来到门口聆听外面是否有动静。想开门,脑际却回响起他摔出门去的惨烈嘶吼,微信给他发了多少消息,得不到一个标点符号的回复。
人怎么样了?
她前面弄出汗了,关掉空调,抱膝坐在床上,握紧手机,等待着希望渺茫的一声回信,目光定定射出,注视着那扇反锁的死寂房门。
周遭落针可闻,她听到了忧惧难捱的喘息,原来是自己的。
凌晨五点,她睡着了,兀自清醒的神经元活动着诡异的触角,拨开了梦境深处那团血淋淋的云雾——
尖利如鬼啸的急刹声炸到鼓膜边。邓烟雨坐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看着一辆车头笨重的SUV蹬足了马力朝自己轰声碾来。
保险杠贴脸的瞬息间,她跳下长椅,调头跑离站台,驾驶员车技老辣,方向盘迅疾一打,车胎呼哧着热气,快准狠地撞上她,把人顶飞去空中。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
金曦正拿着手机通话,从天而降的车祸就发生在三米开外的地方,她反应过来时,瞳仁里已有一道细嫩的身影飞溅而起。
她无声无息瞪着孩子落地,手中的生日蛋糕跌了个碎烂。
SUV撞完人,刹得一手好位置,连站牌也没剐蹭,它从容后退,轮胎在地面狂甩出鬼魅般的漂移痕迹,灰尘四起间,冲上大道逃逸得无影无踪。
排气管的汽油味泄出股焦烟,浓浓煽入鼻腔,经久不散,比父亲平时炒菜未及时抽走的油烟还呛鼻,再多一点,怕是整片草皮也要被点燃。
她活动一下湿透的眼睑,无意识地握住一根小草。
“小雨——”
“小雨——!!!”
公交站台的其他人当场吓没了魂,金曦凄惨的破音由远及近,邓烟雨疼得胸腔送不出气,身体如浸泡在一口沸滚的火锅里,骨骼和那些牛羊肉片一块煮熟融化着,只差一个意识,眼珠便要涣散了开去。
“快120!”
“叫车叫车!”
“谁看到那个肇事者的车牌了!”
“狗娘养的撞小孩,活腻歪了啊?!”
“这里是流枫路……人民公园公交站台……我孩子被……撞了……求求你们快……她才四岁……”
她听不清母亲的声音,只感觉一颗温热的泪液啪嗒一声,落来脸上。
金曦不敢去碰脑部流血的女儿,伏倒在孩子身边,把那些血往回拢,抓狂懊悔地哭吼着,几缕发丝蓬乱地掉在脸前。等救护车的时间里,她眼睁睁看着鲜血如流淌火蔓延开来,染透了新买的蓝色羽绒服。
女儿全身都紫了。
她要疯了。
“有人是医生……谁懂医术……谁来……救……我的女儿……”
“谁来……”
“救救我女儿——!”
邓烟雨的眼睛始终没有合拢,如若昏死过去倒好了。大车撞向肉躯,那分崩离析的痛楚不可动摇地弥漫在骨缝里。
妈妈不要哭。
她喉咙滚着腥气,手伸向金曦,看见自己胳膊上沾了好多好多血,像绵亘分支的溪水。
手一落,她如愿以偿地睡去。
“不要——”金曦抖落着泪珠,抬起头,孤立无援地环顾四周,发现一个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人,面孔骤青。
金曦不愿相信地喃喃:“你为什么……”
那个人似瘸了腿,却依旧一路飞奔,对她大喊。金曦沐着血站起来,青筋爬上清瘦的脖颈,从肺腑里声嘶力竭地叫出:“邓忠云——”
“邓忠云!!!”
母亲声声的悲愤喊醒了邓烟雨。
视野里不再昏暗,身后的窗帘只拉了半截,有冬日的阳光晒进来。
邓烟雨动了动,满身的冷汗恍如当年的那一摊血。她想起昨夜公冶摸到的腹侧疤瘢,那是苏赞留下的,而她身体其余地方也“打满补丁”。
她是疤痕体质,遇上点血光之灾就疤痕增生。那场车祸为她留下各种条条块块的丑陋印迹,爬在大腿处、背部,导致她小学游泳课死也不肯换衣服。
邓烟雨将被子拽上来些,在床里不适地翻覆,忽听房内传来游戏打斗声和技能释放声,她一怔,仰头去看。
“呀,你醒了么?”
床尾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她穿警服,和公冶一样没有扣起的习惯,露出里面配套的黑领带和白衬衫。
女人坐姿不雅观,一条长腿为求舒适而架起,踩着别人家的椅子。她手持掌机PK怪物,按键摇杆切换自如,掌机的奶绿保护壳上贴满顶流男明星。
斗得正酣,她突然吊儿郎当地抬眼,对邓烟雨投来似笑非笑的散漫眼神。
邓烟雨微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