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像泼了的浓墨一样瞬间就黑了,余诚川眼中燃烧的火光倒是愈加浓烈,他看着躺在床上长吁短叹,腰疾一犯就痛苦不已的余大富,透过他仿佛能看到未来的自己一般。
没有一技之长,没有本领傍身,没有家庭助力,没有资源倾斜,他只会像余大富一样,庸庸碌碌,不知道在忙什么就过完一生,没有个像样的家,没有个贴心贤惠的老婆,他甚至比余大富还惨,他连个孩子可能都不会有,余诚川头一次在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生出了他再也不要再这样生活的想法,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止都止不住,它像将要喷射充满着无穷力量与气势的岩浆一般,染红了余诚川的眼,也点燃了他那颗跳动着的跃跃欲试的心。
余诚川将沈咏施舍的药材搁置在桌子上,他对余大富说:“沈咏说让你好好休息,这是他给你的药。”
余大富忍着疼痛似是讨好的对余诚川笑了笑,只是在余诚川的眼里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扭曲的脸、黝黑的皮肤、一口黄牙无一不显露出这个男人是个失败透顶的男人,最令余诚川无法理解的是明明主家不在这里,他看到主家随意施舍的草药都要心怀敬畏做出感恩戴德的模样。余诚川可不认为余大富的笑容是给自己的,他从未对自己笑过。
在余诚川的记忆中,余大富只会撑船和卷烟。
余诚川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家里的烟味倒是淡了很多,他对余大富说:“等你这次病好了,我就离开这里了。”
余大富扭过头,他的眼中划过不解,他的腰痛令他就连活动脖子都很困难,可他还是扭着头忍着腰痛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余大富的眼睛还是很亮的,不得不说,余诚川的眼睛就是遗传了余大富的一双眼珠,两个相似的眼睛互相盯着,余诚川梗着脖子僵硬地说:“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我要去外面闯出一片天!”
说出心里的话后余诚川觉得很爽,没错,这就是他心里的想法,他终于说出来了,在今天之前,他这个想法是很朦胧很朦胧的,他说完之后,这个想法就从清晰变成有了一个雏形,他只有离开这里,才能摆脱这样糟糕透顶的生活,他的老父亲迟迟没有说话,也许是在消化理解儿子的意思,也许是被腰痛折磨疼的说不出话,好一会儿后,余大富才颤着嗓子说:“那你的书怎么办?不念了?”
余大富的拇指搓了搓,像之前搓烟火一样,只是他此刻手里并没有烟火。他不理解这个儿子,不理解他这是闹什么神经,他的腰痛已经很难忍了,为何他的儿子还要让他的头也这么痛?也许这就是其他船友说的什么代沟吧?难道是他老了?为何这样好端端的日子儿子会觉得无法忍受呢?余大富在漫长的迟疑中仍是想不出其中的缘由,他说不出挽留的话语,他能想到的只是儿子还要念书。
对,念书。
就用念书来留住儿子吧,可令余大富措手不及的是,余诚川没有任何磕巴犹豫地说:“不念了,我念够了。”
余诚川不想再看到余大富那样看着自己的眼神,那让他觉得他好像是个无能的逃兵,他撂下话后就想转身离开,只是他还没有走出这间狭窄充斥着异味的屋子,就又撤身捡起被他搁置在桌缘的一包药。他不得不承认与接受并希望着余大富吃过这包药后能赶紧好起来,他特意忽视掉这包药的来源,哪怕它是自己亲手从那个气派恢弘的地方带回来的。
也许是这包药的效果当真有效的过分,余大富的腰痛第三天就好了,不但能下地行走,他的腰都比之前要挺了一些,如果说余大富之前的腰是弯到九十度,那么现在就是弯到六十度了。
余诚川在余大富腰好以后的第二天,就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他是趁着余大富去撑船偷摸离开的。他没带任何繁杂的行李,只在临走前将那双看不出来原本颜色的鞋子擦了又擦。余诚川给余大富留了张纸条,他在纸条上蹩脚地写下——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这一天,是寒露时节,余诚川沿着马路一直向南行,他路过连绵青山,看着天上的飞鸟成群飞向他刚刚走的路,他想: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也就这些头脑简单的家伙才愿意飞去那里。余诚川脚步不停,他没有因为走的时间长而感到疲累,反而更加兴奋,他心底的火焰在燃烧,他向往的美好生活在对他招手,他不怕苦也不怕累,他只怕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一辈子,而现在,他的人生将会与之前不同,当他走出去,将眼前的群山落在身后时,他知道,他将迎来全新的,不一样的人生。
余诚川最初是用双脚丈量土地,当他走出那个可以称之为家乡的地方后,他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竟是这般,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外面处处是高楼,路上的人出行的方式也是五花八门,有的骑着两个轮的,有的骑着三个轮的,还有四个轮的和数不清轮的,余诚川后来知道,轮子越多,跑得越快。他也想跑得快一些,然而他只有两条腿,在一场单方面的速度比拼中,余诚川明白了他或许能比两个轮、三个轮的跑得快,但他却跑不过四个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