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抔歌》
第一章
风终于停了,天地重归寂静,缓缓飘落的漫天大雪已经下了很久,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云夕岚深吸一口气,轻盈地从冰面上的洞口跃入寒潭,瞬间被刺骨冰冷的潭水包围,耳朵里除了水流声就只有她的心跳声。寒潭冰面上厚厚的落雪隔挡住了本就不明亮的光线,不会有任何一双窥探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即使已经躲到这个人迹罕至的荒野山岭里,她还是只有置身寒潭中时才感觉到自由。
乌黑长发在水中漫散开来,氤氲起伏,似一场难醒的梦。云夕岚闭起眼睛,任由自己向下沉,大大小小的气泡变成无数珍珠环绕周身,这个寂寞的寒潭里时间也被冻结了,甚至没有一只游鱼或是一株水草来打扰她。
猛然间钝响声从上方传来,一团浓重黑影砸上冰面滑了一段后静止不动,在他擦开覆雪的那一小片冰面上有一抺清晰的红印。猛兽的嘶吼声紧接着响起,一大团白影扑压过来。冬寒时节,山里的狼豹为了一口吃食能变得多凶残,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无法想象,这团黑影,大概是不慎落入猛兽之口的倒霉蛋吧。要不要救他呢?
云夕岚没有犹豫多久,她向上浮起,冰面透明,她看见那果然是个人和一只正压在他身上的白色巨狼。可好象跟她想的不太一样,白狼没有在撕咬他,看起来它好象是在拱他蹭他,用爪子推挠他。
他快要痛晕了,趴在冰面上,倒吸着凉气抵抗伤口处传来的剧痛,阿银试图把他拉起来,可它也有伤也累了,根本拖拉不动。冻伤的脸颊贴着冰,象有一万根针向皮肤上扎,竖着的世界横了过来,他眨眨眼睛,可能快要死了吧。逃着逃着就逃进了绝路,这个时候什么都无力去思考,他只觉得冷。
太冷了,眼泪都流不出来,这样也好,查苏那部的男人流血不流泪。雪花擦着眼睫落在脸颊边的冰面上,他眨了一下眼睛努力对自己笑,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冰面下深蓝色的水里,竟然有个女人慢慢地浮了起来,隔着冰抬头看向他。
濒死前的幻觉吗,还是山里摄人的精怪?
他定定地看着冰下潭水里的女人,水波微动,她的长发随着水波一起粼粼飘拂,是不是因为冰和水的原因,她的眼睛看起来有点蓝,里面还有点点微光,很象他躺在家乡草原上看到的星空。他一点也没有觉得害怕,甚至对着她抱歉地笑笑,自己失足滑坠到这里,打扰她了。
云夕岚微皱起眉,看着冰面上有越来越多的红色在流淌在冻结,可他却突然爬了起来,四足并用爬到潭边抱起块石头,咚咚咚地向冰面上砸去。每砸一下,除了冰屑雪沫,还有星星点点的血溅落,那团白影也用前掌重重拍击,冰面很快裂开,一只手伸进水里,张开五指伸向还在沉沉浮浮的云夕岚。
云夕岚看着这只满是血污的手,突然就愣住了。她从来都是三天打渔四天晒网,龟息功练得很不象样,不象师兄那样几乎可以在水里睡一觉,只是在寒潭里呆了一会儿,她的胸前已经开始因气竭而刺痛。那只手向她招了招,碎冰撞击割破手腕,鲜血刚流出伤口就淹没在了水里,她迟疑着,伸出胳臂握住了那只伸向她的手。
怎么会有这么温暖的一只手,云夕岚下意识收拢五指。他用最后的力气握紧她的手,不让她滑回水中。云夕岚缓缓将头肩探出水面,露在寒风中的湿发上立刻结了一层白霜,眼睫上的水也凝成冰晶,她微仰起头,看不太清他糊着血污泥污的脸,只看见一双深沉的眼睛。漫天大雪依然纷纷洒落,他在她的注视中力竭昏厥,倒在了冰面上。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好多,最致命的是左侧后腰上的箭伤,带着狼毒的狼牙箭头深深扎入肌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溃烂,清创时剜掉好大一团血肉,估计这辈子后腰上都得留着一道深刻的伤疤。
好在云夕岚离开京城的时候带了很多药,治疗各种病症的都有,给这个昏迷的小伙子内服外敷,整整昏睡了两天,高烧渐渐开始褪了,应该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吧。摸摸他的额头已经不烫手了,云夕岚放下心来,看看始终趴在床边守护着主人的白狼,决定去给这个忠心耿耿的家伙弄点肉吃。
刚想站起来,还没睁开眼的他翻了个身,伸长手臂揽住云夕岚的腰,嘴里咕哝了两声。云夕岚好笑地推他,他却执拗地收紧手臂,再次咕哝了两声,这回听清楚了,他在低声唤:“额吉,额吉。”
他努力睁开眼睛,在能感知到的微弱光线里,模模糊糊看见了一个淡蓝色的身影。一个年轻的女人梳着两条长长的发辫,正欢笑着一边唱歌一边转圈舞蹈,淡蓝色的裙摆转成了一个圆,象是每年春天草原上盛开的花。这个年轻的女人,他已经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全部记忆只剩这一朵淡蓝色的花。他很想笑,很想向她伸出双臂,很想并不熟练地轻声唤她,把泪水擦在她的裙角上。
部族里那些老阿妈脸上的皱纹深得象是用刀刻出来的,她们说过,舍不得孩子的额吉就算去世了,魂魄也会久久地在草原上停留,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