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寄语重新回到了叶家。
从王宫出来的时候,她谢绝了宫中侍从的搭送。此刻的她心绪如麻,过去二十载岁月的总和不及这一个下午令她铭心刻骨,她第一次了解到原来生命也可以如此美妙、如此令人沉醉,她甚至想要把时光永远地定格在这个下午,她害怕这一切都会稍纵即逝,变成再也得不到的镜花水月。
她的整个身子飘飘然的,一切都似乎那么得不真实。发生了什么?她竟然有了师父,她是师父唯一的徒弟。君逸然的一颦一蹙、一嗔一笑都过电影般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难以忘怀。往后这世间的风风雨雨她再也不用独自一人面对了。
王宫距离叶家的路程其实不算近,可是叶寄语就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一路上的花花草草从未像今天这样明艳动人,她才留意原来早已莺歌燕舞、春色满园。春日晚霞红,夕阳伴鸟鸣,宇宙间的一切生灵都与她一道等待着明朝的破晓微光。
叶寄语此番回来是要收拾东西,再跟叶震打声招呼,明日酉时会有马车来接她,去往宫中生活。
她方一进入院子,入耳便是雄浑又威严的诘问:“国王何事见你?”
呵,审问犯人一般。
内厅前叶震正负手而立,目光如电地射向她。叶瑾言也尚未离开,此时正站在叶震身边,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还不等寄语开口,又闻叶震道:“混账东西,在外又做了些什么辱没家门的事儿了?在家里丢人还嫌不够,如今都丢到宫里去了!”
叶寄语心中冷笑,这就是他的父亲,一个会及时地在她痛苦时雪上加霜、在她欢愉时浇上冷水的父亲。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回:“陛下说想接我到宫里住。”
“什么?为什么?”叶震的音量更加大了。
“我拜了陛下为师。”她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国王写给叶震的书信,至于信里是怎么写的,寄语不知道。
“陛下给您的信。”
叶震脸色微变。接过信后,他坐到了院中用花岗岩石加工而成的桌凳上,谨小慎微地拆开封口,再谨小慎微地取出信件,逐字逐句地拜读着。隔着一段距离,可以隐约看到信纸上面的字迹甚是令人赏心悦目,笔力遒劲却并不显得凌乱。
读罢,叶震的语气稍有缓和:“既是如此,你便回房间准备吧。往后的一言一行你该有分寸。”
“是。”寄语道,便径直穿过小院往房间去了。对于这个她住过二十年的家,除了哥哥,她几乎没有在这里体会到过温暖,因此她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反正哥哥回来了也会经常进宫的。
途中,她与叶瑾言擦肩而过,对于此人仇视的目光寄语选择了无视。叶瑾言想不明白,为什么叶寄语会这么好命,她费劲心思,在终于快要把她踩在脚下时,她却翻身一跃成了国王的徒弟。不要得意得太早,来日方长,你叶寄语早晚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可惜叶瑾言并不懂,这天地之间,物各有主,人各有命,强扭的瓜不甜。
寄语并未打算带太多东西,装入行箧的不过几件寻常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而已,她一贯把断舍离发挥到极致。对了,那个还剩不多丹药的玻璃罐被她一并塞了进去。她唯独坐在几大箱书简上面发了愁,唉,有了这些包袱,终是做不到说走就走的。她推开窗户,窗外的柳树不知何时吐出了新芽,郁郁青青的,一丝惆怅划过她的眉梢,说不清的情绪。
叶寄语一夜无眠。往昔二十载岁月的图景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她曾经有过荣耀,有过堕落,有过屈辱,那些不愿忆起的往事。忽然,君逸然的声音穿插进来,“我相信你。”是了,这短短的几个字给了她足够强大的力量,让她能够勇敢地面对过去、面对未来、面对世界。
翌日,叶寄语叩别了父亲后就早早地候在了院门口,叶震并未再多说些什么,只一同在庭院里等着。约定的时辰到了,并未见到宫中来人。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叶寄语被风吹地打了个寒战。又半个时辰过去了,零星几个行人束紧衣领匆匆走过。偶有一架马车经过,车辇上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和丫鬟,说笑声渐近又渐远。天色已经暗沉,叶寄语开始发抖了。难道他后悔了?终究还是她一厢情愿、痴心妄想罢了。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怎么会真正把她一个商人家庭出身的废物放在心上呢?昨天的温情,不过是为了完成哥哥出征前交代的任务而已。想要收她为徒,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图个新鲜的玩笑话,怎么能真的当真呢?一夜过去了,早已时过境迁。叶震开始来回踱起步来。
不,叶寄语用力地摇了摇头,她该相信他的,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的。昨日的字字恳切、谆谆教诲,以及他眼中流露出的诚挚,岂是一句逢场作戏可以敷衍了事的?况且一诺千金,他是万民的表率,岂会轻易食言?再等等,再等等。我是相信您的。
在月亮即将把最后一丛日影吞没之际,宫中的车辇到了。叶寄语悬着的心终于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