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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阙慵归去(四)(1 / 3)

大长公主府同样是五进院落,刚落成时亦是花木扶疏,精巧绝伦。只是时光遍染,催老的不止是英雄,连宅院也难以逃脱。

魏暄穿过庭院时,两边的山石和花木均已荒废,只在原位补栽了几株常青松柏。他轻车熟路地进了书房,片刻后,屋里亮起灯火,窗纸上映出男人长身鹤立的轮廓。

直到夜深人静,远离了烦扰的公务和难以分辨的人前笑脸,他才短暂地从“靖安侯”和“魏相”的壳子里脱身而出,变回“魏暄”。

柚木长案上放着两方丝帕,一方得自敦煌城,另一方曾为他包扎手腕伤处,都是上好的素白湖丝织成,触手丝滑柔软,一角绣了朵鲜艳可爱的凤尾花,凑近了细闻,能嗅到一股甜腻馥郁的幽香。

似曾相识。

香气似一根线头,牵引着魏暄回到午夜梦境,梦里的他不知是受伤还是被锁镣禁锢住,四肢动弹不得,人也时昏时醒,记忆成了破碎的片段,始终无法串连成行,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真实的经历还是重伤后的臆想。

魏暄第一次梦见类似的场景是在三年前,阳和关外,两万玄甲精锐全军覆没,身为主帅的魏暄却并未如所有人期望的那样战死沙场,而是被北律俘虏。

靖安侯府与北律人的恩怨甚至可以追溯到老侯爷在世那会儿,二十年前,靖安侯魏度率三千轻骑荡平北律王庭,是所有中原将士为之热血沸腾的沙场传说,却也是北律人难以磨灭的奇耻大辱。

他们恨魏暄入骨,却不能立刻杀了他,因为一个活的靖安侯远比尸体更有利用价值。

当时的北律主帅,北律大王子视魏暄为挟制大夏的重磅筹码,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却无法令魏暄松口。

恼怒之下,他将所有能想到的刑讯手段在魏暄身上用过一遍,差点替靖安侯实现了他马革裹尸的夙愿。

若当真如此,大夏江山想必能有另一番海清河晏,可惜纵然受尽刑讯、伤痕累累,魏暄依然挣扎着活下来。

因为阳和关外血迹未干,多少人前仆后继,用血肉提主帅铺出爬回人间的生路,他要还他们一个公道,也给靖安一脉高悬堂上的历代神位一个交代。

魏暄没有再与北律王子以硬碰硬,而是耐住性子敷衍周旋。这一手“示之以弱”起了效用,北律王子虽未轻信,却也自得于能令撑起大夏半壁江山的玄甲军主帅服软,兼之魏暄当时确实伤重奄奄,只差一口气就吹灯拔蜡,他放松了警惕,非但放松了看管,还请来巫医为魏暄治伤。

让北律王子没想到的是,魏暄的虚弱服软只是伪装出的假象,趁着北律人放松警惕,这伤重的靖安侯竟然打晕看守,逃出了北律驻地。

北律大王子素来自负,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简直出离愤怒。他当即下令搜捕魏暄,并且叮嘱麾下,一旦找到人,不必废话,立刻打断四肢关节,留口气就行。

这道命令堵死了魏暄的活路,因为他当时虽拼着一口气逃出北律营地,却已伤重不支,几乎是强弩之末。更要命的是,他的眼目被箭毒所伤,视力日益衰退,连奔逃的路径都看不清,在急于躲避北律追兵的混乱中跌跌撞撞地逃入一条小巷,随即失去了意识。

这之后的记忆是一段空白,不管魏暄如何努力回想都无济于事,只有午夜梦回时能窥见一点不成篇章的端倪。在那些散碎的画面中,他不是陷在床上,就是躺在移动的马车中,手足同样锁了镣铐,却并不让他觉得痛苦,只因伤处敷了上好的药膏,丝丝清凉缓解了疼痛。

那应该是相当漫长的一段路程,因为魏暄再次清醒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从北律与大夏接壤的边境小镇凭空跋涉到河套以西的凉州城外,再往西就是玄甲军驻地。

但他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从阳和关外赶回河西的,就像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躲过北律人上天入地的截杀。

只能凭借断断续续的梦境,勉强串起大概——

首先,有人在魏暄重伤昏迷时救了他,虽然不知这人是何身份、有何目的,单凭“他”能躲开北律无孔不入的搜捕,于战乱中从容穿行上百里,就不难推断出此人应该颇有势力,并且十分熟悉关外地形。

其次,这人的身份不太适合摆在台面上,至少不能让靖安侯知晓。所以“他”救了魏暄后,一直禁锢住他手足,又用黑布蒙住魏暄眼目,叫他分不清救人者的面貌。

虽然对于身中箭毒、目力受损的靖安侯而言,此举实在没什么必要,却也为魏暄推断救人者的身份提供了一条隐晦的线索。

最后,这人是个女子,而且喜用西域熏香。

梦境中的魏暄总是陷入目不能视的黑暗,每每这时,那股熟悉的甜腻幽香便萦绕鼻端久久不去。女子温热的呼吸声近在耳畔,只要他显露出清醒的迹象,就会灵巧地撬开唇舌,将香甜的酪浆喂入口中。

一开始是用特制的竹管,后来却是……

魏暄掐了把眉心,用疼痛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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