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凉三殿皆是层阙耸翠辅重廊,复道连甍萦绮阁,引泉叠山,风亭月榭绰约其中,花陌树径,奇禽异兽嬉玩于间。
这么一座极繁复、宏丽、华彩的琳宫桂殿,柳朝云自认最熟稔这里的每一寸景致,不论殿内殿外。
毕竟殿内的每一处高悬的帐幔、安布的座榻、设摆的瓶花,恐怕都经过柳朝云的手,或是更换、撤下、擦拭。
殿外则是柳朝云冗余时候,招朋引友或倚石、或凭栏、或闲游,同赏这庭中四时风光。
柳朝云遂只分出一二分精神,跟在崔莺莺身后越槅度幔,步往西向的尽间——内书房。
可没容到柳朝云把适才的所见所闻所感捋得太清,那莺莺的一句无端问询,打破了一路上的清宁。
“你叫作朝云?姓什么?同雁儿认识多久了?”
柳朝云微诧之余,立时灵捷应道:“奴婢姓柳,名朝云。今儿是奴婢头一天上来当差,并不认得谁是郑夫人,往后还要仰赖崔夫人垂怜,多多差遣差遣奴婢,奴婢保准不出几天便识清了诸位夫人的面容呢。”
近身侍奉王绥的一等侍女共有二十四位,循例分作四班,一班六人,一旬轮番上值。
其中一班侍女则是朝廷命妇。
便是叶小鸾、崔莺莺、郑雁儿、容双鹤、赵鹭鸶、淳于锦鸡这一班六人,因最受偏宠,王绥不仅要她们日日陪伴在侧、分管六尚。
还特封尚宫叶小鸾为陈国夫人、尚仪崔莺莺为邢国夫人、尚服郑雁儿为密国夫人、尚食容双鹤为富春郡夫人、尚寝赵鹭鸶为南阳郡夫人、尚功淳于锦鸡为太平郡夫人。
六夫人身荷这等前所未有的滔天荣宠,其禁庭内外附翼攀鳞者自是如云似雾一般曼盛了。
譬如王绥新晋宠儿顾绫,曾经也要费上许多心力与六夫人结交,否则即使得到了皇后的召见,没有六女在一旁敲边鼓,怎能轻而易举地直上青云呢。
柳朝云与玉瓶,三年来合力攀识讨好,到底玉瓶是向阳花木,在郑雁儿跟前端的混了个眼熟,摸着了裙角。
柳朝云则逊色很多,似乎连一句搭腔的话都没有。
在不知这崔莺莺脾性的景况下,柳朝云也只好凭借自己的识见去揣度了。
在柳朝云静候佳音的三息辰分里,鲜有的慌怯之感,蜿蜒地潺入心蕊深处。
可喜崔莺莺素来爱听奉承话儿,听罢粉面含笑:“自有使唤你的时候。”
柳朝云当即心下松舒,自腔中扬出一声“诶”,而在一射之遥,正有一道红底金花绣帘掩垂着,挡住了去路,疾忙趁势上前为她打帘,躬身让进。
“呦!崔夫人,难得难得,这会子有闲情,亲自来备纸墨呀。”
驻守内书房的女史,以一种很戏谑的声吻对崔莺莺说道。
柳朝云在做末等侍女时,内书房也是不能进去的,自有另一批侍女整拾。
而今当她可以踏入内书房时,眼风便不自觉地挥洒在那仿佛连绵不绝的书山里去了。
每一层的檀木架上都满载着装潢考究的籍册,柳朝云就近望一摞书看去,垒放在最上的,天缘凑巧,也是她常拿在手上的反复诵读的《曹植集》。
柳朝云因此心底里隐蕴出些许怡情,一面才暗暗观览起书房陈设。
“呸,你的嘴巴又欠撕了,快办正经事吧,要花帘纸那一套。”崔莺莺亦不让人。
柳朝云正凝目在一架粘帖桌屏,得听“花帘纸”,顿时茫无所知,便颇生新奇,遂把目光投赴女史。
但见女史却没有要立刻去治备的模样,一壁携崔莺莺傍窗安坐,一壁语意甚是笃定道:“也不必如此着急,你应下我的那件事情,我就放你。”
崔莺莺言笑晏晏:“什么事?”
女史微浅地添了埋怨:“你好记性!昨儿晌午使人对你说的啊,要我那四妹妹补芳菲的缺!”
柳朝云最先讶然,自在一边默然思量:难怪她要我跟着来,路上又问我那么一句话……
糟糕!她既然晓得了我与郑夫人不熟,那没什么倚仗的我,可不就由她摆布了?
柳朝云下一瞬,则是往立在自己身旁的侍女悄渡去一分眼色,她那容色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是一副宛然工笔画上的仕女图一般,端然而悠闲。
即刻猜想到这侍女大约是崔莺莺跟前的得力心腹人了。
崔莺莺拿她那镶戴着红宝戒子的葱指,指了指柳朝云:“你说迟了,雁儿那坏东西先下手为强咯,提拔了这个小娘子上来。”
崔莺莺顷刻间,便目睹女史眉尖一蹙,那本就很显骄悍的大眼睛,这会已没了笑意,倒是先把她惊了一惊,忙欠过身子,缓缓地拍了拍女史:“哎唷,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啦,快收回去,明知道我胆小,把我吓出了好歹,你四妹妹可就上不来了。”
崔莺莺微顿了一下。
“倒是听我说完嘛,她说和雁儿不熟,那还不是由我